【三秦文学】岭南鱼：​【读懂父亲】（散文）

读懂父亲

作者：岭南鱼

正月十三，是父亲的四七，可我和妹妹都在千里之外不能回去，再加上现在的疫情，不知道姐姐能不能回去给父亲烧四七。

父亲是2019年腊月十六走的，那天是星期五，距离我从医院回来刚刚五天。走的前一天，父亲一直在昏睡，到了晚上父亲醒过来了，我拉着父亲的手告诉父亲我第二天要回单位处理一些事情，然后再回来看他，他用另一只手推我的另一只手，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大姨告诉我说那是父亲同意让我走的意思）。当晚父亲又有些烧，在这之前，父亲已经稳定了好几天不烧了。

晚上父亲烧的厉害，我去找了护士，护士让我们给父亲物理降温，但体温很快就升上来了，护士请示值班大夫，大夫先是让喝点退烧药，后又给开了退烧针，到了一点左右，父亲的体温降下来了，他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后，看父亲睡得很香，没舍得把父亲叫醒。我悄悄离开医院回到姐姐家，拿了我的行李直接坐大巴到咸阳机场。晚上，我到家后，给妹妹电话，妹妹说父亲状态还可以。

两天后父亲退烧了，姐姐说观察两天不烧的话就接父亲出院。

父亲走的那天早上，我刚上班不久，大概八点多左右，姐姐给我打电话说父亲头天晚上突然加病了，痰上来了，堵得父亲喘不过气来，医生又给父亲吸上了氧。姐姐说他要接父亲回家，我说如果拔了氧气，父亲回去就很危险。

我想即使父亲出院了回家也能拖些日子吧。因为我走的时候，父亲的各项指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肺部感染的面积也在缩小，他的意识也很清醒，他知道用纸去擦痰。可没想到就在中午12点左右，姐姐打电话给我，说父亲走了。姐姐说他把父亲刚送到家门口，父亲就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异常镇静。这好像即是意料之中，又好像是意料之外。说意料之中，是因为父亲在医院治疗期间经常绝食，这不利于身体康复；说意料之外是因为我们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刚回去那几天，父亲病得很严重，主要是真菌感染引起的口腔痰多，等痰化验结果出来用上从地区买回来的药后，父亲的病情出现了好转。父亲好些了后就开始拔胃管。医生让把他的手绑着，但我们姊妹几个还是不忍心，最后父亲还是趁我们不注意将胃管拔掉了。

之后，我们给父亲喂饭、喂水。父亲因以前脑梗的原因，再加上这次的肺炎，他只能吃流食。即使是吃流食，哪一口没吞咽好，就呛得他直咳嗽。父亲吃点饭，得费他很多精力，常咳嗽得满头是汗。母亲说父亲早晚得让他的嗓子要了他的命。

每次给父亲喂饭、喂水，对父亲来说是一种折磨，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因为看着他吃东西痛苦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让他那么痛苦。怕父亲营养跟不上，我们一直让大夫给父亲打人造蛋白。

有一天，我给父亲做雾化，父亲不张嘴，我给他说了好多好话，他张嘴了，却不吸，他用牙狠狠地咬着雾化的喷嘴，做完雾化，他的嘴唇都是深深的印痕。

当时的我们对父亲不配合治疗很是生气，但又拿他没办法。

我们都在尽各自的能力，想让父亲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的想法，也从未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我们总是粗鲁地，以我们以为对他好的方式对待他。

父亲走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犟，为什么要绝食，为什么不配合治疗。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我回到烟台，两天后公司放假。这时已有武汉出现新型冠状病毒的正式新闻。关于武汉有新型冠状病毒这事，父亲在医院住院时，我就已听说，但当时以为那只是个个例，没放在心上。

我放假当晚，在青岛集训的儿子来电话说，他们要提前结束培训，将于腊月二十七晚上回来。腊月二十八，就听说青岛有了好几例感染者。

儿子回来后，我们俩就积极准备过年的大采购。

从除夕到初三，只有我和儿子在家，妹妹一家没敢来我们家聚餐，儿子姑姑一家初一晚上来吃了顿饭就回去了，先生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

没想到这个春节会过得这么沉闷，整个国家都处在疫情的笼罩之下，大家都在家自觉隔离，关心着疫区的同胞们，也关心着自己周围的同胞们，尽量减少外出，以防感染。

在家无聊地吃了躺，躺了吃后，我突然明白父亲后来为什么不吃不喝，也不配合治疗了。

我在家躺了几天后，发现浑身痛，心口不舒服，呼吸也不畅，就像病了一样，这让我想起了父亲。父亲于两年前摔了一跤后一直卧病在床，很少下床活动。这导致他的肺及其他器官因缺少锻炼而在慢慢萎缩，再加上脑梗正好梗在吞咽神经上，这导致他一吃饭、喝水就咳嗽不停。

在床上躺着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我们没有人去想父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医院的父亲，我想他最后也想到了他的艰难处境。即使肺炎治好了，他依然还是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而这两年躺在床上的生活让他受够了，而儿女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他又不能让孩子们天天都围在自己跟前，更不想让自己成为孩子们的累赘。

我还记得我去地区把药买回来后，我告诉父亲我托人把药买回来了，他的病很快就好了时，他当时并没有面露喜色。把药买回来对我们来说是件高兴的事，可对父亲来说他却高兴不起来。对于一生都很节俭的父亲来说，他担心的是这次住院又让我们花了不少钱，所以他当时才没有什么表情。

父亲之前一直为我们而活，一直容忍着命运对他的不公，他将所有的一切不开心的事都装在自己心里而从未向外人发过火。关于这些，我曾在《我的父亲》及《父亲，我想对你说》两篇文章里都提到过。

父亲一生也很少做决定，也很少要求别人做什么，他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会去伤害别人，他什么也不去争，包括他的命，对于这一点，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些看不起父亲，我觉得他不够坚强，不够一个男子汉。但在父亲走后的这些日子，我终于明白父亲是何等的坚强，他的胸怀又是何等的宽广，他以他的不争为我们换来了这个和睦的家庭。

父亲是有主见的，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意见和看法，他对任何人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他对什么事都可以忍，他对自己的一切权利都可以放弃，唯独他对自己的命，他有权利——那就是他不再珍惜，他用绝食和不配合治疗让自己体面地、有尊严地走完了自己最后的人生。

最后两年，父亲几乎不说话，我们姊妹又太愚钝，既没想着去了解父亲，也没有找到与父亲交流的方法，致使我们对父亲的想法一点也不了解。

父亲，对不起，女儿懂您懂得太迟了。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女儿却不能去您的坟前给你点一炷香，烧几张纸，准备几个小菜，几盅酒，只好以此浅显的文字表达我对您的思念之情。

最后，女儿愿您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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