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如是说：我，一生没有害过人，好人好报，想来是有道理的
作者：关如是
一、投身为妾入贾府
贾府来提亲那天，天气并不好。连日的晴天转瞬就变了脸，事过多年我再次回想，可能老天都再告诉我，这个人嫁不得。
我姓尤，身下还有两个没有血缘的妹妹。继母尤老娘是一个很好的继母，并没有糟践我，我们姐妹三人还算得上亲和。
我已经及笄两年，因着颜色好，太高的家世看不上我，太低的家世我看不上，就这么一直拖，直到拖来了贾府的聘礼。
贾府分两府，敕造宁国府和敕造荣国府。宁国府主事人贾珍的大奶奶有了身孕，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贤惠，亲自给自己夫君选了小妾，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我知道丰厚的聘礼，让家里的人，都动了心。
我枯坐了一夜，看着满眼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终于还是没有抵抗住。
我出嫁那日，嫁衣是粉红。我看着自己绣了三年的大红嫁衣，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穿了。得了荣华富贵，总该舍弃什么。多公平的选择。
贾珍看到我甚是满意。不知道是满意我的容貌，还是满意大奶奶的眼光。
第二天早早起来立规矩，我捧着温热的茶，看向珍大奶奶。
珍大奶奶摸着自己没有显怀的肚子，面上一片温和，我却在接近她的时候，心里发寒。又有哪个女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丈夫拱手于人？只怕这面上有多慈善，心里有多狠毒。
我伏低做小，珍大奶奶每日给我立规矩，却不见我，想来也是见我心烦。我周旋于两个人中间，活得艰难。我从不在贾珍面前说大奶奶的错处，这是我的投名状。
我婚前想象的独宠没有出现，和大奶奶分庭抗礼也没有出现。只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我过门半年，贾珍又带回很多姑娘，每天从夜间闹到天明。闭门养胎的大奶奶见了我。看我面色憔悴，似乎很满意。
“尤氏，你见过我的聘礼吗？”
这般开头，令我摸不着头脑，我只能摇头。
“正妻的聘礼都是双数，取好事成双之意。要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要八抬大轿，要三十六台嫁妆。还要一对大雁，比喻忠贞。最后是姑娘亲手绣的大红嫁衣，绣的时间长则八九年，短则两三年。可是只能穿一次，之后只能束之高阁。尤氏，你还记得你的聘礼吗？”
我在她的话语中渐渐低下了头，“记得，什么都没有，只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自己绣的红嫁衣没有资格穿，只能匆忙买了一套，甚至还有些不合身。”
“尤氏，从你进门，我一直睡得不好，我一个人看着月亮升起，再看着太阳升起，想着我的夫君和你在做些什么？以后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多，你不如我，后进门的不如你。你的诚意我收到了，以后咱们都好好过日子吧！”
施礼之后我离开了房间，来到贾府半年的时间，我终于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这宁国府。这里的景致真的很美，这里的红墙也很高。困人困一生！
二、红嫁衣终成绝响
大奶奶十月怀胎终于果熟蒂落，是个男孩。大奶奶终于松了口气，这是她以后在宁国府站稳的根基。
贾珍每过几个月就换上一批新的姑娘。我看着如花的姑娘绽放在宁国府，又零落成泥。我安慰自己，我终究是不一样的，我毕竟有名分。等过几年在有了孩子，我也有我自己的体面。
几年之后，大奶奶的身子一点点枯败。她看着还未长大成人的贾蓉，把我叫到床前。“我要去了，这贾府真是个埋骨的好地方。活生生把人作践没了。”
我劝慰她，“大奶奶且宽心，这冬天过了，春天来了，自然就好了。”我其实也知道，大奶奶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老太医来了几遭，都是摇着头走的。
大奶奶笑了，悄声对我说，“你真的很聪明，我死后，照顾好蓉儿，他是你的依靠。尤氏，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绝子汤我早几年就已经给贾珍喝了下去，这宁国府，没有一个可以阻挡我儿的路。”
等我反应过来，大奶奶已经灵堂离魂。荣国府的老祖宗前来上香，劝着贾珍，“你还年轻，总是要再找一个的。”
贾珍点头称是。
而我守着秘密，越来越不安，我不敢说，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其实这样也很好，这是贾珍的报应。只是，我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大奶奶这步棋走得绝妙！
变故来的太快，老祖宗想让史家姑娘成为贾珍继室，贾珍却先一步把我扶正。我终于穿上了红嫁衣，那一身红嫁衣显得我无比鲜活。
贾珍不喜欢无风起浪的人，我把自己变得木讷，变得不善言辞。贾珍不需要我有什么才干，我除了打理好宁国府，一问三不知。
贾珍还算是有良心，怕我对贾蓉下手，亲自教养，可是他那样的人品，只会把好好的孩子教坏。大奶奶，你的万般谋算，还是错付了。
贾珍对我很放心，因为我很听话。我不逆着他的心思，无论他是宠妾纳小，还是彻夜不眠，我都觉得对。
大奶奶的死让我明白，什么情爱，都不如荣华富贵来的让人踏实。
三、宿孽总因秦可卿
十几年的好时光，让岁月在我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贾珍的小妾不知纳了多少，终究一无所出。
贾蓉到了成婚的年纪，那些日子，是贾珍最忙的日子，给我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他每天和一堆人窝在书房里，谁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直到贾蓉的婚事定了下来。说实话，敬茶的那天，我甚至被秦可卿的美貌震慑住了。话说，一个破落户，真的能教导出这么端庄典雅，贵气天成的姑娘吗？
我冷眼看着，贾珍对待秦可卿更多的尊重，而贾蓉更是伏低做小。我自然不敢托大，顺着贾珍的心意，“可卿身子不好，以后这规矩就免了吧，我也心疼，千万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此话一出，贾珍甚是开心。此后的宁国府，越发的怪异。秦可卿搬去了天香楼，和贾蓉分了房。贾珍对秦可卿，更是周到有礼。而我装聋作哑，一心一意当一个木头人。
惜春妹妹总是看不上我，那个孩子一根筋，非黑即白。我能做的，就是照料好她的饮食起居。毕竟没有女儿的贾珍，把这个妹妹，当女儿养，难得的有耐心。
我去隔壁荣国府串门，最近荣国府很是忙碌，因为选秀开始，贾府的大姑娘贾元春，要被送进宫了。而贾珍最近去天香楼去的越发的勤了，贾蓉的私生活，也越来越放荡了。
最近贾珍像是开始清修，遣散了家中很多的小妾。我一度觉得，贾珍可能受了公爹贾敬的熏陶，也想着求神问道。洁身自好的贾珍，让我莫名觉得心慌。
直到我看见惜春慌张地跑出天香楼，我往前走去，才看见天香楼里被翻红浪的，是贾珍和秦可卿。
我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轻自己的脚步，慢慢地走出天香楼。
在这一座红墙中，方寸之地，颠倒伦理，大家却心知肚明。
秦可卿尽量不在人前露面，而贾珍去天香楼，越发的勤了。我看着高高的天香楼，那里的灯笼，一亮就是一整夜。只怕这宁国府，盯着那盏灯笼的，不止我一个。
荣国府最近热闹了起来，老祖宗的外孙女来了，王夫人的外甥女来了。听人说，那是花开两朵，朵朵夺目。
我张罗着席面，宴请荣国府。我听着老祖宗夸赞，“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我看着账本，丫鬟在我耳边说话，“大奶奶，您不知道，今日隔壁的宝二爷说是倦了，咱们蓉大奶奶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房里。毕竟男女有别，而且宝二爷的年纪也不小，王夫人也不管管。”
我听了一笑，比这还过分的都有，这算什么，“注意你的话，以后万万说不得。”
小丫鬟胆战心惊地离开了，我合上账本。以前以为贾珍喜欢听话的，喜欢安静的。原来他喜欢矫情的，无风起浪的。或者说，贾珍喜欢秦可卿。最世俗不容的喜欢。
最近贾珍又开始忙，反倒是秦可卿经常出了天香楼，四处走走。似乎眼神中充满了留恋，我已经看腻的景致，秦可卿似乎看也看不腻。
秦可卿又病了，这一次病得尤其重，王熙凤时常过来和她说话。我旁观着，想来除却富贵，王熙凤对秦可卿倒是有几份真心。
那一夜，天气尤其的寒冷，却迟迟没有下雪，甚至和往常相比，没有任何的征兆。秦可卿去了，死因不明。瑞珠撞柱身亡，宝珠自请守灵，成了秦可卿的义女。
我第一次见到贾珍失态，整个贾家两府人心惶惶。贾珍哭得像个泪人，甚至要拄杖而行。我看着账面上的开支，这葬礼，几乎掏空了宁国府。我捉襟见肘，只好装病。
万万没想到，贾珍竟不顾身份，请了王熙凤前来主持。只为让秦可卿这最后一程，走的体面。贾蓉捐了官，甚至秦可卿的棺木，都是世所罕见。来往拜祭之人，更有六公、四王等当朝显贵。
无论秦可卿的身份到底如何，终究属于她的戏曲，落了幕。
四、宁国府抄家流放
秦可卿死后，荣国府传来好消息，好久没有消息的贾元春，被封为凤藻宫贵妃，不日回家省亲。
那一日，贾珍大发脾气，掀了桌子。我隐隐约约联系起来，秦可卿前一步离世，贾元春后一步封妃，两者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荣国府越发的热闹了，宁国府又拿出了一大笔银子，我看着贾珍的嘴脸，这哪里是庆祝，明明是巴不得这别院今日盖好，明日就塌了。
没有了让贾珍收心的人，贾珍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不管身份，只要颜色好的姑娘，一个个全部进了宁国府。以前只是贾珍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贾蓉。父子两人沆瀣一气，宁国府彻底乌烟瘴气。惜春去了荣国府，我知道，这个干净的姑娘，嫌宁国府脏。
贵妃省亲那天，我从早上站到了晚上，省亲别院成了大观园，那一夜，贾珍在天香楼喝得大醉。
无论宁荣两府里面有多少不堪，外面总是好的。我没有精神去管这些糟心事。听闻父亲离世，我把继母和两个妹妹安排在外面，却不想贾蓉对二妹妹的一句话，让我彻底寒了心，“父亲想你呢！”
二妹妹瞬间变了脸色，三妹妹满面愧色。我就知道，如果要追究，只怕时间不知道往前多少年。
我们姐妹三个，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坐在一起，我看着外面的夕阳，开了口，“贾珍和贾蓉，没有一个好的，你们倒是找个好的啊？”
二妹妹愧不敢言，三妹妹脾气爆裂，“大姐姐说得轻巧，让我们娘们来看家，可不就是羊入虎口？我们倒是不想，只是那对父子哪里容得我们说个不字？”
我听着控诉，“原来倒是我葬送了你们。”
我回了贾府，主动去找了贾珍，在门外竟听到，“既然你喜欢二妹，不如金屋藏娇。倒是我早就玩够了，不知道该如何。毕竟尤氏还不知道。”
我悄悄离开，想着王熙凤的泼辣，顿时觉得二妹妹没了生机。
我去见了二妹妹，把听到的话如数告诉她，三妹妹倒是爽快，“二姐，贾琏总是比贾珍好上几分，虽说王熙凤泼辣，你作为外室，两不相干。总比待在贾珍身边好。”
原来，这就叫出了虎口进狼窝。
没有了二妹妹掣肘，三妹妹再也不用收着脾气，彻底大闹了一场，竟让贾珍胆寒。想来一个姑娘的不管不顾，总能为自己搏的一条出路。
我听说，三妹妹许了人，叫柳湘莲。我清点着自己的小金库，想着给三妹妹的陪嫁，却听闻，三妹妹一把长剑抹了脖子。原来，那么好的柳湘莲不喜欢三妹妹。绝了所有出路的三妹妹，终究走向了绝路。
是啊，不嫁给柳湘莲，只能继续活在贾珍和贾蓉，甚至更多男人的身下。我没有说错，还是三妹妹的结局最好，一了百了。
我还陷在忧伤中不能自拔，王熙凤大闹上门，指着我的鼻子开骂，我竟然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王熙凤哪里又错了呢？可是我又错哪里？二妹妹不也是无辜？可是谁听呢？谁懂呢？
二妹妹还是进了荣国府，有了正式的名分，我知道一向知足的二妹妹，现在很满足，只是王熙凤，会高抬贵手，放过她吗？
还有泼辣不亚于王熙凤的秋桐，二妹妹真的有活路吗？
听闻二妹妹有了身孕，我打起精神。贾琏这个男人性子窝囊，不知道他能不能护好二妹妹。
我想着去见见二妹妹，给她宽宽心，二妹妹落胎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听说，是贾琏一直想要的男胎。
我顾忌着二妹妹的心情，想着过几日再去，竟不想，二妹妹吞金自尽的消息，比我走得快。
两个妹妹，我都无缘送上一程。至此，我和荣国府，渐行渐远。可是同姓一个贾，又能远到哪里去？
贾珍再次忙了起来，从他苍老的面容，我知道宁国府要出大事了。果不其然，抄家来的太快，我看着带刀侍卫围住了宁国府，我被推搡出来，我盯着侍卫的刀，我再想，要不要做个了断，可是我太懦弱了，终究对自己下不了手。
我只好投奔贾府，以后再也没有宁国府了，贾府只剩荣国府了。
老祖宗看着我们大哭了一场，最后安排我在贾府住下。此后，我就像一个游魂，再没有人注意。
贾珍和贾蓉流放那天，我穿得很漂亮，最后去送了他们最后一程，这一程之后，再也不会见了。
我看着贾珍远去的身影，这是我托付终身的男子。如果当年我没有贪图荣华富贵，做别人家的正头娘子，是不是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可哪来的如果呢？
五、路尽头心字成灰
寄人篱下在贾府，才知道贾府日子也不好过。只是这一切的因由，都从贾元春离世开始。
贾府的兴盛源于贾元春这个贵妃，贾府的败落源于贵妃的骤然离世。那一日，我再次听见了带刀侍卫的声音，荣国府也被抄家了。独独我和李纨两个人，看着贾府众人入狱。
我们两个贾府隐形人相视一笑，两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贾府被抄家，却是我难得顺心的日子，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惜春却对我说，“嫂子，我也要走了，你呢？”
我看着繁华落幕，笑着说：“咱们娘俩，一起走。”
惜春终究出了家，而我就在庙庵中住了下来。我把两个妹妹的牌位放在庙庵中，只想着，今生受的苦，来世一定过得好。
从到贾家的第一天，我就开始攒钱，我的小金库越来越多。足够我和惜春余生过得很好。
离了闹市，才是难得清静。
我遇见了宝珠，离了贾府，她似乎生活得更好了。她来到了我的身边，侍候起了我的衣食起居。我们在深山中安静的活着。
我才知道，原来秦可卿的身份，是前太子的女儿。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女儿，却谁都容不下。贾府妄想用秦可卿攀上从龙之功，哪里容易？所以贾府把宝压在了色艺双全的贾元春身上。不曾想，宁国府败在秦可卿的手中，荣国府亡在贾元春手中。
后来，听闻巧姐被卖入青楼，因为五百两银子。我想着我苦命的二妹妹，狠了狠心，没有去管。最后是王熙凤的一念良善，刘姥姥变卖家常救出了巧姐。
后来的后来，天子开恩，贾府还是贾府，只是和我没有关系了。听闻贾府的掌权人变成了贾兰，李纨隐忍多年，终于为自己报了仇。
最后，贾府的两个隐形人，倒是过得顺心如意。
最后的最后，我看见宝玉出了家，属于我们的贾府故事，落了幕。
而我，一生没有害过人，安享晚年，含笑而逝。好人好报，想来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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