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之死:都是恣睢性情惹的祸
高晓亮
杨修被曹操诛杀,根本原因不是他聪明过头犯了错,而是他性格恣睢无畏惹下祸。
《典略》记载,杨修字德祖,出身于官宦世家,博学多才,思维敏捷,建安中期,被举孝廉,担任曹操的主簿(秘书)。起初,杨修工作尽职守责,不管是分内还是分外的事情,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干得妥妥当当,经常受到领导的口头表扬。又因为杨修有才华、有见识,曹丕、曹植以及曹操周围的文学青年、文艺大叔争相和他往来,与他称兄道弟,杨修人气爆棚,可谓京师许昌“网红”。
若是杨修把他的才华用于著书立说,日后可能会有所建树;或者,把他的能力用于辅政济民,也可能会建一番功业。可是,杨修偏偏熏染上汉末名士婞直遗风。沾染上这种风气的文人,往往没有人生理想和奋斗目标,做人行事无戒惧,不敬畏自然、道德和规矩,也不敬畏权势和权势人物。不在意他人,只在乎自己,一味追求超越规则之上无拘无束的快感和任性放纵的快意。
《世说新语·捷悟》记载,杨修随同曹操路过曹娥碑,曹操看见碑的背面写着“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个字。曹操问杨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杨修自信地回答说:“知道。”曹操摇摇手说:“你先不要说出来,让我也想一想。”走了三十里路,曹操才说:“我已经想出来了。”于是,他叫杨修把答案写出来,杨修诡秘一笑,得意地写道:“黄绢,是有颜色的丝,色丝合成'绝’字;幼妇,是少女的意思,少女合成'妙’字;外孙,是女儿的儿子,女子合成'好’字;齑臼,是承受辛辣东西的,受辛合成'辞’字。这就是'绝妙好辞’。”曹操也把自己的理解写下了,结果和杨修的一样。曹操哈哈大笑,对左右随从感叹说:“我的才智竟然与德祖相差三十里。”此刻,曹操的笑并非发自于内心真实、真诚的笑,是敷衍杨修,掩饰自己窘迫的笑。
你想呀,老曹是何等人物?他不但是一个胸怀霸业、为人自负的野心家,而且是一个善作诗赋、文辞华美的文艺大叔。下指示、作部署,一贯云山雾罩,朦朦胧胧,只给点提示,让部下自个儿去揣摩。世故练达的部属多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向老曹汇报,请求明示,以迎合曹操的神秘心理,满足其胜人一筹的虚荣心。贾诩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代表。曹操私下问贾诩对立嗣的看法,贾诩明知曹操已内定曹丕为接班人,就是佯装不知,沉默不语。曹操问他为何不答,贾诩说他在想袁绍和刘表,逗得曹操大笑。可你杨修倒好,众人皆醉你独醒,没有眼色,不识时务,这让曹操情何以堪,颜面何存?曹操毕竟有风度,当场不便发作,就给点笑容,让杨修自己去琢磨其中的味道。遗憾的是,杨修并没有体会到曹操笑容里隐含的深意。或许,正是因为杨修不收敛、不住手,自行其是,从而陷入了曹丕与曹植“世子位”争斗的漩涡,触动了曹操最敏感的神经。
《资治通鉴·卷六十八》记载,曹操经常出题检验曹丕和曹植处理政务的水平和能力,以此来决定他的“接班人”。杨修与曹植的关系要好,他很希望好哥们能继承世子位,于是,暗地里擅自揣度曹操的心理和习惯,草拟出十余条答辩词交给曹植,要他按照老爷子的题目从中选择合适的答案应答。曹植也可能是急于表现,而忽视了时间逻辑关系,所以,曹操的问卷刚到,他就把答卷交上去,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让曹操惊讶不已。当杨修听到曹操夸奖曹植时,如同打了一个酒嗝,极度畅快。一次,曹操故意出了一道难度很大的问题给曹植,曹植没有察觉出老爹的用意,依然和往常一样速战速决。曹操怀疑曹植作弊,便派人暗中追查,“杨修代答”真相这才浮出水面。
曹操虽贵为魏公,但他也是一个父亲、一个家长,出题模拟考试无非是想锻炼儿子独立思考与处事应变能力,增进他的才学,提高他的成绩,杨修竟然越俎代庖,大包大揽,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手伸得未免太长。曹操生性多疑,岂能容忍杨修任意妄行。于是,曹操在建安二十四年,罗织“袁术的外甥,泄漏训诲,交结诸侯”三条罪名,把杨修咔嚓了。
杨修真的没有思考过随性放纵带来的后果吗?他思量过,而且想得很清楚。《典略》记载,杨修在受刑前,对他的老朋友说:“我自以为多活了些时日,死得有些晚了。”这句话大概有两层意思,其一:我杨修一生放荡不羁,无所畏惧,把道德、规矩甚至是生命都视作“游戏”,在虚幻的“游戏”中卖弄炫耀自己的才华,乐此不疲地追逐被人称赞的快感与纵情的快意。因此,多番惹恼魏公,早该被处斩,好在魏公大度,让我多苟活了些日子。其二:魏公因我犯错而迁怒曹子建,又因为我死得太迟了,以至于连累他没能登上世子位。很显然,杨修的遗言应该是肺腑之语,是他最真实的自我评价。
杨修之死,可悲、可叹,但不可怜,因为他的死既没有道德价值,也没有社会价值,或许,这也是陈寿没有给他立传的原因之一吧。如果硬要找些同情和安慰,他还真有那么一丁点启示作用:人可以不聪明,也可以无才华,但不能不知敬畏;察势行事,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