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王宝宝 ：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

文丨王宝宝

 三爷家门口有一棵老槐。

 槐树很粗，三四个孩子手拉手才能合抱过来。老人们都说，千年的柏树万年的槐。槐树生长极慢，几十年都看不出动静。这棵槐树这么粗，不知长了几百几千年，也不知看过了几百几千年的世事。我见过的老树，许多都是歪歪扭扭，状如虬龙，以洞穴为口，以窟窿为眼。但这槐树却很端正，主干直溜，枝丫规矩，并无突兀斜出，真是难得整齐的一棵老树。

老槐树下，靠着场塄的地方，一溜儿摆着几块石头，那是匠人錾过的，平平整整的石凳，闲时总会坐满了人。场塄底下一片大场，是附近几家共用碾场的地方，也是孩子们的乐园。一到下午，满场的孩子，骑自行车的，丢沙包的，跳方的，滚铁环的，热闹异常。

 然而最吸引我们，要算三爷说书了。

那时三爷四十来岁，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夫，跟村里所有的大人一样，忙天收庄稼种地，农闲放牛割草。但他又跟其他人有不同，他看了许多书，又能说会道，满肚子的故事，张嘴就是一段。

三爷说书有固定的时间，一般是在傍晚或午饭之后，这时候，老槐树下总会有不少人在闲聊。我们在大场里玩，看见三爷从屋里出来，到老槐树下坐了，就赶紧跑过来问：“三爷，今儿说什么？”

三爷最拿手的就是《隋唐演义》，那十八条好汉，那些故事，仿佛全在他心里。他笑着说：“今儿个咱们说‘雄阔海力托千斤闸’”，于是说书就开始了。我们屹蹴着围在三爷前面，个个托着下巴，瞪大眼睛嘴，全然听了进去，仿佛我们就是故事里的人，正在演绎一段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我知道了绿林，知道了响马，知道了李元霸、宇文成都，知道了万里云、紫铜锤，也知道了李渊知恩感恩，杨林奸诈狡猾，罗成的回马枪，王伯当的百步穿杨箭……有时候三爷也会讲岳飞的故事，讲“虎骑龙背，气煞金兀术，笑煞牛皋”……我一直觉得，我喜欢历史，大概就是受三爷的影响。

三爷说书的时候，刚开始听众只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大人们在一旁聊天，慢慢的，大人们也围拢过来，有的干脆脱下一只鞋坐着，有几处老槐树的根在场里冒出来，有人就坐在树根上听。还有些小孩子太小，听不懂，在人群中乱跑，大人不耐烦了，将他们推开，于是他们只好走开，仰着头去找从老槐树上吊着丝垂下来的青虫。

有些勤快的人吃过饭，提着笼，拉着牛羊去坡里，老远看见老槐树下大大小小围满了人，笑着说：“老王又抡他的五马长枪了。”他们背后叫三爷“老王”，当着面儿却叫“王先生”，态度恭敬，因为三爷不光会说书，还会写毛笔字，村里无论红白喜事，帐房先生准是三爷，而且过年的对联儿，供奉先人的牌位，都要请三爷写。他们走过老槐树下，见大家听得入迷，三爷说得有趣，忍不住把牛羊拴在旁边，放下笼，坐下也听一段。高大的槐树，密密层层的枝叶，在地上留下浓重的阴影，像一把巨大的伞，将大家遮住，在地上、大家身上撒下星星点点的阳光。

如今，三爷年近古稀，不知多久都没有说过书，门前也多年没有那般热闹的场景，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村子，走进城市。走遍村子，也看不到多少人。老槐树依然低垂着胡子倾听三爷的故事，而场塄底下的大场，却早已荆蒿丛生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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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王军红    编辑：马晓毅

作者简介

王宝宝：蓝田县三官庙镇人，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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