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孝心杯”征文12号作品】李社峰：妈，你身体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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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376期︱
编审|马晓毅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妈，你身体咋样？」
文|李社峰
“妈，你身体咋样？”电话里我这样问母亲。
耳朵听着嘴巴吐出这样的语句，我自己感觉好假，好虚伪，虽然我是真心的。
“好着呢！”母亲的回答一直是这句，没有变化，随即会反问我，“你这周不回来了？”
母亲的回答让我心安了许多，我最害怕的是听到别的回答。
“这周有事，不回来了。”我说这话时，一股歉疚感刺得心房阵痛。
母亲是位农民，在老家的村子独自生活。平时村子里只有三户人家，一家是六十多岁的男子和他八十多岁的母亲，他母亲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从早到晚静静地发呆，看着叶绿叶黄。他一直忙活地里的活，但一天三顿饭却不会落下，简单地做好了端给他母亲。另一家是五十多岁的女人和她儿媳妇，她们带着一岁的孙子，日子过得平缓温馨。
父亲走了十年，母亲一个人守着父亲盖的两处院落。一处是八零年盖的，土墙木檩，房顶是红色的洋瓦；一处是八八年盖的，一砖到顶的二层楼。两处院落比邻，母亲住在二层房一楼的一个小间里。
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搬到环山路边的新房去，留下的房屋任风刮雨淋、草木横生。原来的打麦场没了模样，密密麻麻的狼尾巴草比人都高，碌碡、磨盘隐于荒草里，无语无言。老井还在，辘轳挺着，皮绳上系着卡扣，卡扣轻摇慢摆。柿子树叶已经落尽，黑色粗糙的枝干衬托得柿子的艳红惹眼；朝阳的光辉将树木的身影斜斜地影在路和房屋上，一点一点变短；喜鹊在树上累了窝，一年比一年高；有松鼠从房顶跑过，跳跃到树上，嘴里叼了核桃；一群不知名的黑鸟在村周围的树上迁飞，忽东来忽西去；一只流浪的花猫跳过院门槛，对着母亲喵喵地叫，母亲取了一块馍，猫不敢靠前，母亲扔过去，猫叼了跑出去，像一条狗。
我回到家，每次都要出去转一圈，看看村子，看看后坡，看看平岭，看看河渠，站在平岭看看南山，看看灞河，看看玉带般的路在岭间蜿蜒，看看远处村落上飘出的袅袅炊烟。有时碰到野兔，蹦跳着跑远；有时是一群野鸡，嘎嘎地飞走；有时是几只白鹳，从林间或苇丛高飞，像几片云朵越飘越高。
母亲问我吃啥饭，我说随便。母亲说那就给你擀面或抡饼子（做煎饼）。我说太麻烦了，下点挂面就行。母亲说抡饼子，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确实爱吃饼子，母亲用大锅做，烧麦秸，抡的饼子大如锅盖，面里加了茴香，色纯味香。我帮忙烧锅，母亲不让，说这又不重，你去歇着。
我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让阳光温暖着全身，一只麻雀在台阶前寻食，蹦蹦跳跳，嘴不停地啄这啄那。一会从树上落下好几只，也来寻食，啄这啄那。我喜欢看着它们，吃食的姿态，跳跃的姿态，灵动得很！我起来走向房边的地头，它们呼地飞到树上，我走过了，他它们呼地飞下来。
菜地在山墙外，终南山矗立在不远处，嵯峨逶迤，如母亲轻轻地揽着襁褓，眼神透出无限的爱恋。地里没了夏秋的丰腴，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辣椒、大葱都没了踪影，几排蒜苗耷拉着四肢，有点垂头丧气；三片小青菜、香菜、菠菜翠绿欲滴，几棵大白菜直挺挺地站立，被草绳紧紧地捆着；旁边椿树的叶子时不时地落下几片，盖在绿菜上。
我把小桌子搬到院子，和母亲坐下来用饼子卷了土豆丝和蒜泥吃。
母亲问我：平岭现在啥样？我好几年没上去了。
平岭是村后的一座高岭，顶部平坦，原来甘草覆盖。
“一半栽了椒树，一半还荒着。”我心里希望平岭荒着，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儿时到如今的记忆不想被抹去。
“平岭原来挖了两个大涝池，平时存雨水，干旱的时候用来浇地，尤其栽红薯不用下到沟里担水。”母亲回忆到。
“小时割草时，我常在里面游泳。”我停了一下说，“可惜早被填了。”
母亲说：“变化太大了，后坡的柏树一大片，一夜之间分了砍了，太可惜！现在也不知道咋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以前柿子树很少有死的，现在你看咱村周围的越来越少了！”
的确，在我记中，田间地头沟边河旁，高大的柿子树随处屹立，投下一片片阴凉。
母亲说：“咱村还行，别的村子过红白事，坐席吃饭和抢没啥区别，现在的人怎么就没皮没脸了！”
世风日下，我不知道该说啥，地里的庄稼没变，人却变了，金钱比脸面重要得多。
母亲说：“你爸一生辛苦地盖了两院，本想你哥俩一人一院，但现在，他走了，你们去了城里，房子没人住了。”
我说：“不是还有你呢？”
“我给你们守着。”母亲抬头瞅瞅落叶尽去的杏树，枝干无章无序地伸向空中，她说，“能守到啥时候我不知道。”
是的，母亲守着这房子，守着这片土地，房子是家，土地是根。
时间很快，朝阳变成夕阳，树影斜斜地铺在路和房屋上，一段一段变长。
我和母亲去菜地里拔了一袋青菜、一袋菠菜、两个白菜。母亲惋惜地说：“现在菜少了！”
看着母亲的背影，我的心很酸。她确实老了，个子一天天矮了，头发一天天白了，身形佝偻，走路慢悠悠，没有了曾经的急急火火。喜欢四处走走的她，现在我一说去哪，她就说：不去，走不了那么远。我好想去牵她的手，像小时候她牵着我，但我没有。
车走远了，我回过头，母亲看不到了，村子看不到了，黄土岭看不到了，终南山也越来越模糊。
在西安城里，我好想给老家挂个电话，问问还好吗？但不知说什么，也感觉自己的话好假，好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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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社峰：男，高级工程师，陕西蓝田人，喜欢徒步、摄影、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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