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咏白海棠”,薛宝钗胜过林黛玉的,并不是诗写得好
趣侃红楼125:天然无雕琢,迎春出题限韵;众人咏海棠,钗黛难分高下
话说贾探春建议成立诗社,得到众人积极响应。一时间定下了章程,也取了名号,大家开始摩拳擦掌要一展身手。于是等不及明日开社,择日不如撞日,当下就开了一社。
至于第一社要以什么为题,大家也没费劲。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
于是白海棠诗成了开社之作,诗社也由此命名为海棠诗社。
前文我们讲到为什么史湘云一走,大观园众人就做了海棠诗和建立海棠诗社。联系后文史湘云的“海棠花签”。可以肯定大观园的第一个诗社,第一首海棠诗,就是为了最早定亲而去的史湘云。
“海棠诗”是对史湘云,对女儿成长的一次集体“祭奠”,特为引出后文故事。不提。
于是“菱洲藕榭二位学究,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大家就作起诗来。
(第三十七回)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韵。”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
贾迎春信“道”,崇尚“无为”和“道法自然”。你看她一切都是随手,随意,秉承“天然”。迎春的一生并不自己追求什么。看似逆来顺受,实则不浅薄,不刻意,才是真正的“真”。
当林黛玉说:“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也只有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
古代诗词并不容易,要有题、有裁、有韵,这都专门有规定。
题是咏白海棠,裁是七言律诗,首尾八句,五十六个字。韵选中“十三元”,再从中选出“盆”“魂”“痕”“昏”四韵,必须要“合辙押韵”,不能错。
贾迎春虽然不擅长诗文,也是学过如何作诗,这就是大家闺秀教育的底蕴。元春省亲时,她的诗虽然不好,到底是不错的。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就作起诗来。其实也就是贾宝玉、贾探春、薛宝钗和林黛玉四人。结果诗一出来,争议也就出现了。
(第三十七回)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探春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李纨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了,这评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听说,只得罢了。
众人四首诗,贾宝玉和贾探春的自然不如薛宝钗和林黛玉的。争议主要出在薛宝钗和林黛玉的两首诗,谁是第一上。
从众人反馈来看,林黛玉那首最好。但李纨却评定薛宝钗第一,这让贾宝玉不服,读书人也觉得不服。
可李纨的评定,贾探春也认可,这就有了意思。到底是偏心还是公允,贾探春附和的有没有道理?咱们虽然不懂诗,但也稍微看看两首诗的区别。
先说薛宝钗《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薛宝钗的诗,四平八稳,特别工整,就像她的为人那样滴水不漏。论才情绝对要比探春、宝玉为强。但要说这首诗有多好也未必!只因这首诗太工整,就事论事,不免缺乏想象力。
后文香菱说她最喜欢陆游的“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无疑是受薛宝钗的影响。诗是好诗,但缺乏意趣。
读薛宝钗的整首海棠诗,明显是在借花喻人再喻事!
薛宝钗是借海棠劝诫女儿遵守行为准则。第一句“珍重芳姿昼掩门”,重点就在“珍重”和“昼掩门”上。明说海棠,却意在女儿之规矩。
珍重是女儿珍重,如何珍重?白天也要掩着门,不叫人窥视看见,这是那时代女儿的标准,是为“德”!
随后,“自携”“洗出”“冰雪”“淡极”“无痕”“清洁”“不语”,无不是女儿的操守。
所以,宝钗的“咏白海棠”,实为“咏女儿之规则”
再说林黛玉《咏白海棠》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林黛玉对香菱说千万不能学陆游,走入“诗”的死胡同,没了意趣和灵魂。她推崇魏晋诗人的天真,盛唐诗人的想象力,才是真正“好诗”的灵魂。
林黛玉秉承创造,整首诗妙趣横生,想象力无限。
薛宝钗让“掩门”,女儿不要暴露于外。林黛玉却是“半掩门”,透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调皮和“诱惑”。这诱惑既是对门外人的审视,也是门中人对世界的向往。只这第一句,林黛玉就赢了。
然后黛玉用“冰”用“玉”借花喻人,形容女儿的清洁不在于规矩约束,而在于“盆土”的底蕴,这就是“自信”的表达了。
林黛玉出身书香世家,本身就“有德”。就像李守中认为女儿李纨不用多读书,“女子无才便有德”,这是书香门第的自信。
只有薛宝钗这等出身商贾,家族不能为她加分,才会借言行举止不断设置条条框框,让自己不落人言,终不免刻意和造作。
落在诗文上,就是诗的末世与兴起鼎盛的对比,陆游与竹林七贤、王维、李白的对比。可谓一理通百理通!
“偷来”“借得”“仙人”“怨女”“娇羞陌陌”“倦倚西风”,这都不受规矩约束,却无损“淑女”所为,胜在得了自由自在。
两相比较就会发现,薛宝钗被关在门里,林黛玉却走出了门外。这是二人的大不同,也是二人悲剧的真正体现。那个时代,门就是“槛”,门里是悲,门外也是悲。于女儿如此,于人世何尝不是如此?
后文槛外人妙玉和槛内人贾宝玉,终究殊途同归,都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诗的好坏,其实不用特别高深的学识,有时候一看就知道。薛宝钗和林黛玉的诗,怎么看都是林黛玉的更胜一筹。贾宝玉赞林黛玉的诗好,并不是偏心。但李纨和贾探春却说薛宝钗的更胜一筹,主要在“含蓄浑厚”,这要从身份地位去论。
李纨是“德”的象征。她在丈夫死后心如枯槁,一心孝敬长辈,抚养幼子,任劳任怨。她就是薛宝钗诗中的样子,也是那个时代女人的楷模和代表。
所以,薛宝钗诗中的感悟和“女德”的寓意,让李纨更有共鸣。那个时代的女人,需要像李纨、宝钗一般有“德”。
李纨的责任也是教育、辅导姊妹们学习规矩、礼仪,符合时代要求女儿安心守在“门内”。你让李纨带着姊妹们学林黛玉的诗中样子,走出“门外”,岂不是“造反”?打死李纨也不敢,她不纵容姐妹们,借机辅导引领上“正途”,就与众人劝贾宝玉读书科举一样,才是负责,不枉贾母、王夫人放心将姊妹们交给她。
所以,理解李纨的立场,要从时代出发。李纨必须要扬宝钗,压黛玉,站在“女德”的角度发声,为姐妹们“作则”。
贾探春的思想其实也差不多,她固然性格大器,却也并不离经叛道,不如林黛玉激进。她理解嫂子李纨的意思,才会同声附和。即便林黛玉也明白,不分辨,只有贾宝玉傻乎乎才会据理力争。
所以,薛宝钗和林黛玉的这场海棠诗的“高下之争”,其实是“女德”规矩之争。薛宝钗“胜”是必然的。也是“卫道士”的一次狂欢。
不过,薛宝钗的胜终究没有持续,等史湘云一来,她也要退避三舍。那么,史湘云为什么会称冠海棠诗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