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吕常明：立春说立春
立春说立春
文/吕常明
年气未消，立春已到，再开一季轮回。小时候盼呀盼，衣服添了好几片补钉，新年就是不来。现在就像唐僧师徒坏了人参果树后拼命逃跑，还是被年这位镇元大仙一把揪到了袖筒里。年轮一圈圈加厚，近视镜片一点点变薄，站在春的门槛前，料峭春寒搅得思绪有点缭乱。
国人以“立春”为标志，便进入春天了。立字本义是笔直地站立，甲骨文中像一人立在地上，《说文》：“立，住也。从大，立一之上。”立牌子是某种象征，立春是春到的象征，让人联想到一人拿了板斧立在当道，要想进入春天，必需费一番心思方可，不能像过年那般笑着“过”。
人立地上是物理象形，踩地顶天为立。由猿变人，从爬行到直立行走，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根本。直立行走，诞生了两种关联的文化，首先是人身体的直立，将手解放出来。在此基础上思想直立，将人的脚步规范到文明轨道，立起了为人做事的纲常伦理规则。周末礼乐制度崩溃后出现的百家争鸣，表面是文化繁荣，实质是社会规则的再制定。法家以法治国，也是人之间的相处之法；儒家以仁治国，也是为人处世规则；道家无为而治，也是处世之道。儒家最后既默合了王权需求，也满足了人情伦理而占了上峰，为国人普遍认可。儒家修齐治平之道，修身为第一要务，立世之本。传统观念中所说“三十而立”，立起为成，否则为败。立什么？大概不外立家，立德，立言。立家以继宗族之望，绵延香火；立德以为处事之本，顶天立地；立言以传后世，教诲后人，概括了生前身后、物质精神的所有内容，成为国人立己、立人的标准，或说是总纲。于国来说，则含立足、立德、立威的意思。七雄争霸时，谋霸业无不从立德入手，按当时礼法而以周室为尊，比如齐桓公伐楚便抬出周天子来，迫使楚国认了错。这是国人为自己立的大规则。
与人立世一般，与农耕关系紧密的立春，进入后也有该做的事。中国古代将立春分为三候，五天“一候”，《素问·藏象论》：“五日谓之候，三候谓之气，六气谓之时。”每候意味着不同节事，“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即，从立春开始，前五天东风吹来冰解雪化，下来五天虫子醒来伸腰振翅，再下来五天冰面裂开有鱼跃出，正好十五天，万物苏醒，四季复始，立字便有开始的意思。此时尾寒未去，气温还似冬季，但土地和生物体内生机已动，只待一声春雷，半缕东风。农民在运肥、修整农具和给牲畜添食加膘，盘算一年的耕作；政府企业等也在制定计划和目标，谋划全年工作。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四季春夏秋冬，每有所立之节；一生少青壮老，各有应立之事。我等人生，入校门如立春，经小学、初中、高中“三候”，至大学离开父母初涉世事，如雨水季节开始准备春耕，渐到立夏而立于世。农耕与季节和人与季节的这种相似，莫不也是天人合一？
我故乡立春也叫打春，没什么习俗，甚至打春叫法的来源都没人知道，但有打阳打寒之说。夜十二点前打春为寒，意味着这个春天比较冷，十二点后打春为阳，意味着春天比较暖和，多有应验。我常惊奇于一个时辰与后面气温的关系。这种源自民间的朴素经验背后有着怎样的科学道理，我至今想不明白。有的地方有“咬春”、吃春饼、鞭春牛等习俗，据说，打春牛之说源于皇宫中鞭打泥牛以祈来年丰收。在故乡农村，牛畜是家里顶梁柱，人们待之情深，在冬至还要专门给它们过生日以慰一年劳苦呢，无缘无故为何要打它？我想，也许是如轻摇或轻拍叫醒人一般，唤醒沉睡的老牛，告诉它春天来了，准备上地干活了。字面上充满暴戾的打字，就蒙上了温馨的面纱，成了人与牛畜相濡以沫、和谐相处的名词。打春就如床头闹铃或村头树上的锣响，人闻声起床牛闻声伸腰，纷纷行动起来整装待发。在农村，立春和立春后的一段时间统称为开春，好像冬天扣了几个月，此时移开盖子，春天便露出来了；又如开了门，门后的春天便涌了出来，非常有意思。开春含有进入春天的意思，比如说开春后出去打工，开春后准备盖房。农村新媳妇进门后要用线拔去脸上汗毛，称为开脸，意思是生命揭开了新的一页，含意颇有雷同。
看到几篇小学生关于立春的作文，都说已春暖花开。立春在春节前后，虽农谚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但实际是“春打六九头”，在北方天气还冷，柳眼未睁，依然萧瑟枯黄，可能只有黄瘦的迎春花开。韩愈《春雪》很切合实际：“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立春后可能下雪，是事实，春暖花开也是有的，如苏轼《立春》说：“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与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但这是他贬到海南时写的那里的立春。从人的思维习惯和生活阅历角度讲，小学生作文一般会首先写身边事物，写南方不合常理。孩子笔下与现实的距离，实际是学校教育与现实的距离。
春既像一扇门立在那里，进门前就要思索一下，里面是地毯还是荆棘？该怎样面对？对普通人来说，没有治平之境，埋头建筑修身齐家立世之基也是伟事。
（2017.02.11）
作者简介：吕常明，男，笔名冀根，1971年生，籍贯河北涉县，居西安。好书画和旅游，曾是陕西省和西安市作协会员，小说、散文、诗歌皆涉足，在诸多报刊和网站有诗文散发。出版有散文集《生灵》，小说集《路归路桥归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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