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度,亭亭玉立一秋荷
从来没有一种植物把时光分割得如此明显,“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此时今日,池塘里的荷花也不再负隅顽抗,一点一点失去叶绿素,没有了惊艳的动人之姿,有人叹息,叹息着秋凉;有人悔恨,悔恨着夏天全部的逝去。
唯有秋荷不为所动,亭亭玉立水中央。
有时候荷的一生,宛如人之一生。有过小荷尖尖的娇羞,也有碧叶映天的华美,最后站到年华与衰老的分水岭,有人执着曾经的绚烂,有人懂得了的生命的从容。
世事大梦,人生几度,敢于淤泥切割,又淡定走向下一程的旅途,这是荷之一生。
图|蒽子 ©
〔 小荷 〕
荷之初,宛如人之初
在你年轻的时候,遥望60岁,就像看向一个遥远的世界。倏忽间,风过雨后,历历人生,而今回头再看年轻时候的自己,就像回望初夏的小荷。
六月,池塘里有一枝嫩荷紧裹着叶尖冲开了绿波,也冲开了人们心中的欢喜。诗人杨万里高兴,写了一首小诗:“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首诗叫《小池》。一切尚且微小,小荷,蜻蜓,泉眼,细流。很平常,却都很令人雀跃,似乎没有谁能不爱生命的新生。
人们给了小荷不一样的名字,箭荷,有一种不圆滑不世故的意味,不畏不伪,率先与泥土切割,破泥土而出,干净剔透。爱它,爱着那童言童心,无忌之可贵。
人们又给了荷一个心动的称呼,菡萏(hàndàn)。芙蕖未开曰菡萏,菡,犹含也;萏,葩华貌。含而未吐的花苞,像年少娇羞的萌动,绯红是它的心动色,情不知所起。
有人说:“荷之初,宛若人之初。”
我信以为真,“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一朵小荷,让人可等可盼,更因为岁月未老,禁得起时光落寞。
〔 圆荷 〕
每一叶,都曾奔赴生命华美的约
盛夏,荷奔赴了她生命中最华美的约。荷叶田田,花瓣绽放,饱满地盛大地露出了丝丝金黄的蕊,毫无疑问这是赏荷的大季。
河塘外,熙熙攘攘的赏花人,又怎么能够错过,早早就扛着长枪短炮只为争得一方落脚地,赶趁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大。
生命的盛大总是令人欣喜。于是《采莲曲》里唱“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白居易笔下同样,“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幸福落在了荷花淀里。
但荷的盛大圆满,不只有美艳的粉荷。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先开花后结果的花不同,她是花、果实、种子并存。人们赞誉荷,有华实并存之貌。
在每一个盛夏,都有一种不着急的赏荷心情,总是圆叶犹绿,花开又开,莲蓬一个个,光阴都还长得很呐!
图1|铁匠炉老孙 ©
正是有过这样的盛大与华美,画家金农写下了一段:“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
老先生伫立池塘看荷花,看得出神,想起许久以前,剥莲蓬的那双手,那个人。
荷花灿灿,莲蓬累累,夏天的深处,藏着不少的美好往事。
图|空谷寻芳 ©
〔 秋荷 〕
人生几度,谁还能亭亭玉立
面对即将的衰老,很少有人不是惆怅的,就算一朵荷也是如此。
处暑后,盛夏的繁华渐渐退隐,荷叶率先从圆叶的边缘开始,一点点失去她的碧绿,被凉意腐蚀成了一圈枯黄。这是荷由盛转衰的过渡。
就像一个人,由盛年走进了老年,心中不免为光彩的失去而落寞。诗人严家威说:“荷已残了,花瓣上有皱纹 。荷叶是一块抹布。”为此感到伤心难过。
图2|文韬 ©
大观园里宝玉更是残忍拒绝,“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他喜欢热闹团圆,花永远不要谢,青春永远不会去,姐姐妹妹永远不要散。
可是谁能永远地靓丽呢!谁又能永远盛年呢!
这个时节,秋荷站在了她人生的分水岭,一边是挥手告别往日遮天蔽日的繁华,一边是走去即将到来的枯萎、残破与凋敝。
图2|蒽子 ©
有人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最难的却是这个面对与行走的过程,因为每往前一步都是凉意的秋,是落寞,是衰老。
遥遥一枝秋荷,亭亭玉立,对面临即将来到的枯萎,不忧,不惧。她接受了时间的残忍,她便拥有了生命的骄傲。
所以画家吴冠中狂喜,“荷塘中大块小块叶片之交错,曲线直线穿插之繁杂,连倒影也已被保卫进叶丛中,难分水上水下,似乎我只是叶底的昆虫,迷途于花叶的迷宫。”
人生几度,亭亭玉立一秋荷。
八月的尾巴,起风了,当真是处暑之后,才算真正有了秋。大白天虽还是热乎,早晚却已有了新凉。荷不再是以美丽的容颜吸人眼球,半是青碧,半是凋萎。
诗人总是深情,“谁能永远地靓丽呢?几条鳅鱼,瞅见了深处的藕白。”比起生命的盛大与新生,面对生命走向衰老总是惆怅。时间却最公平,人生有些事非岁月难得。
生命的下一个路程,往往是馈赠与感谢,平静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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