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笔下的美食地图+能让汪曾祺放弃一顿美食的,只有它了

“人间种种清香,好想尝尝。”在汪曾祺笔下,人生不仅仅是一种经历,更是用来盛放对美食的一种情怀。

汪老这一生到过很多地方,留下过很多文字,品味过很多美食,更是用他的笔描绘出了一副专属于他的美食地图。让我们循着汪曾祺的人生轨迹,一起来感受一代文学大师笔下的美食风味。

乡土情怀——高邮

1939年,汪曾祺考入西南联大,他19岁之前的人生都是在家乡高邮度过的。童年对一个人一生都是至关重要的,高邮的山水孕育了汪曾祺温和的性格、敏锐的情感。19岁之后的汪曾祺远离故乡,辗转很多地方,而高邮就成了他心灵深处最柔软的记忆。

高邮菜单:

菜品:鸭蛋、螺蛳、野鸭、荠菜、咸菜茨菇汤。

甜品:枸杞。

主食:烧饼、鸭蛋。

我的家乡是水乡,出鸭。高邮大麻鸭是著名的鸭种。鸭多,鸭蛋也多。高邮人也善于腌鸭蛋,高邮咸鸭蛋于是出了名。我在苏南、浙江,每逢有人问起我的籍贯,回答之后,对方就会肃然起敬:“哦!你们那里出咸鸭蛋!”上海的卖腌腊的店铺里也卖咸鸭蛋,必用纸条特别标明,“高邮咸蛋”。

高邮还出双黄鸭蛋。别处鸭蛋也偶有双黄的,但不如高邮的多,可以成批输出。双黄鸭蛋味道其实无特别处。还不就是个鸭蛋!只是切开之后,里面圆圆的两个黄,使人惊奇不已。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不过高邮的咸鸭蛋确实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螺蛳

螺蛳处处有之。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孩子吃了螺蛳,用小竹弓把螺蛳壳射到屋顶上,喀拉喀拉地响。夏天“检漏”,瓦匠总要扫下好些螺蛳壳。这种小弓不作别的用处,就叫作螺蛳弓,我在小说《戴车匠》里对螺蛳弓有较详细的描写。

野鸭

野鸭的吃法通常是切块红烧。清炖大概也可以吧,我没有吃过。野鸭子肉的特点是细、“酥”,不像家鸭每每肉老。野鸭烧咸菜是我们那里的家常菜,里面的咸菜尤其是佐粥的妙品。

荠菜

江南人惯用荠菜包春卷,包馄饨,甚佳。我们家乡有用来包春卷的,用来包馄饨的没有,——我们家乡没有“菜肉馄饨”。一般是凉拌。荠菜焯熟剁碎,界首茶干切细丁,入虾米,同拌。这道菜是可以上酒席作凉菜的。酒席上的凉拌荠菜都用手抟成一座尖塔,临吃推倒。

咸菜茨菇汤

一到下雪天,我们家就喝咸菜汤,不知是什么道理。是因为雪天买不到青菜?那也不见得。除非大雪三日,卖菜的出不了门,否则他们总还会上市卖菜的。这大概只是一种习惯。一早起来,看见飘雪花了,我这就知道:今天中午是咸菜汤!

咸菜是青菜腌的。我们那里过去不种白菜,偶有卖的,叫作“黄芽菜”,是外地运去的,很名贵。一盘黄芽菜炒肉丝,是上等菜。平常吃的都是青菜,青菜似油菜,但高大得多。入秋,腌菜,这时青菜正肥。把青菜成担地买来,洗净,晾去水气,下缸。一层菜,一层盐,码实即成。随吃随取,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

枸杞

枸杞到处都有。开花后结长圆形的小浆果,即枸杞子。我们叫它“狗奶子”,形状颇像。本地产的枸杞子没有入药的,大概不如宁夏产的好。

枸杞是多年生植物。春天,冒出嫩叶,即枸杞头。枸杞头是容易采到的。偶尔也有近城的乡村的女孩子采了,放在竹篮里叫卖:“枸杞头来!……”

枸杞头可下油盐炒食;或用开水焯了,切碎,加香油、酱油、醋,凉拌了吃。那滋味,也只能说“极清香”。春天吃枸杞头,云可以清火,如北方人吃苣荬菜一样。

烧饼

我们那里的烧饼分两种。一种叫作“草炉烧饼”,是在砌得高高的炉里用稻草烘熟的。面粗,层少,价廉,是乡下人进城时买了充饥当饭的。一种叫作“桶炉烧饼”。用一只大木桶,里面糊了一层泥,炉底燃煤炭,烧饼贴在炉壁上烤熟。

“桶炉烧饼”有碗口大,较薄而多层,饼面芝麻多,带椒盐味。如加钱,还可“插酥”,即在擀烧饼时加较多的“油面”,烤出,极酥软。如果自己家里拿了猪油渣和霉干菜去,做成霉干菜油渣烧饼,风味独绝。

青年时代——昆明

从1939年到1946年,汪曾祺最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是在昆明度过的。19岁满怀激情到西南联大读书,成为沈从文、朱自清和闻一多的学生,他曾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中说:“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我现在这样的作家。”

24岁毕业之后,汪曾祺又在西南联大学生办的“中国建设中学”做了两年教师,还在这里认识了相伴一生的恋人、妻子施松卿。昆明对汪曾祺来说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

昆明菜单:

菜品:炒鸡蛋。

主食:米线。

水果小吃:宜良石榴、杨梅、点心、核桃糖、糖炒栗子。

炒鸡蛋

炒鸡蛋天下皆有。昆明的炒鸡蛋特泡。一掂翻面,两掂出锅,动锅不动铲。趁热上桌,鲜亮喷香,逗人食欲。

番茄炒鸡蛋,番茄炒至断生,仍有清香,不疲软,鸡蛋成大块,不发死。番茄与鸡蛋相杂,颜色仍分明,不像北方的西红柿炒鸡蛋,炒得“一塌糊涂”。

米线

米线是米粉像压饸饹似的压出来的那么一种东西,粗细也如张家口一带的莜面饸饹。口感可完全不同。米线洁白,光滑,柔软。有个女同学身材细长,皮肤很白,有个外号就叫米线。这东西从作坊里出来的时候就是熟的,只需放入配料,加一点水,稍煮,即可食用。昆明的米线店都是用带把的小铜锅,一锅只能煮一两碗,多则三碗,谓之“小锅米线”。昆明人认为小锅煮的米线才好吃。

宜良石榴

宜良石榴都很大,个个开裂,颗粒甚大,色如红宝石—有一种名贵的红宝石即名为“石榴米”,味道很甜。苏东坡曾谓读贾岛诗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我小时吃石榴,觉得吃得一嘴籽儿,而吮不出多少味道,真是“所得不偿劳”,在昆明吃宜良石榴却无此感,觉得很满足,很值得。

杨梅

昆明杨梅名火炭梅,极大极甜,颜色黑紫,正如炽炭。卖杨梅的苗族女孩常用鲜绿的树叶衬着,炎炎熠熠,数十步外,摄人眼目。

点心

火腿月饼。昆明吉庆祥火腿月饼天下第一。因为用的是“云腿”(宣威火腿),做工也讲究。过去四个月饼一斤,按老秤说是四两一个,称为“四两砣”。前几年有人从昆明给我带了两盒“四两砣”来,还能保持当年的质量。

破酥包子。油和的发面做的包子。包子的名称中带一个“破”字,似乎不好听。但也没有办法,因为蒸得了皮面上是有一些小小裂口。糖馅肉馅皆有,吃是很好吃的,就是太“油”了。你想想,油和的面,刚揭笼屉,能不“油”么?这种包子,一次吃不了几个,而且必须喝很浓的茶。

玉麦粑粑。卖玉麦粑粑的都是苗族的女孩。玉麦即苞谷。昆明的汉人叫苞谷,而苗人叫玉麦。新玉麦,才成粒,磨碎,用手拍成烧饼大,外裹玉麦的箨片(粑粑上还有手指的印子),蒸熟,放在漆木盆里卖,上复杨梅树叶。玉麦粑粑微有咸味,有新玉麦的清香。苗族女孩子吆唤:“玉麦粑粑……”声音娇娇的,很好听。如果下点小雨,尤有韵致。

洋芋粑粑。洋芋学名马铃薯,山西、内蒙古叫山药,东北、河北叫土豆,上海叫洋山芋,云南叫洋芋。洋芋煮烂,捣碎,入花椒盐、葱花,于铁勺中按扁,放在油锅里炸片时,勺底洋芋微脆,粑粑即漂起,捞出,即可拈吃。这是小学生爱吃的零食,我这个大学生也爱吃。

摩登粑粑。摩登粑粑即烤发面饼,不过是用松毛(马尾松的针叶)烤的,有一种松针的香味。这种面饼只有凤翥街一家现烤现卖。西南联大的女生很爱吃。昆明人叫女大学生为“摩登”,这种面饼也就被叫成“摩登粑粑”,而且成了正式的名称。前几年我到昆明,提起这种粑粑,昆明人说:现在还有,不过不在凤翥街了,搬到另外一条街上去了,还叫作“摩登粑粑”。

核桃糖

昆明的核桃糖是软的,不像稻香村卖的核桃粘或椒盐核桃。把蔗糖熬化,倾在瓷盆里,和核桃肉搅匀,反扣在木板上,就成了。卖的时候用刀沿边切块卖,就跟北京卖切糕似的。昆明核桃糖极便宜,便宜到令人不敢相信。

糖炒栗子

昆明的糖炒栗子天下第一。第一,栗子都很大。第二,炒得很透,颗颗裂开,轻轻一捏,外壳即破,栗肉迸出,无一颗“护皮”。第三,真是“糖炒栗子”,一边炒,一边往锅里倒糖水,甜味透心。在昆明吃炒栗子,吃完了非洗手不可——指头上粘得都是糖。

三生有幸——张家口

汪曾祺在张家口仅生活了四年的时间,但是却对张家口有着很深的情节。1958年,汪曾祺被划为右派,下放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劳动。下放的日子当然不好过,但是汪曾祺却把那段记忆看得非常的浪漫。“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张家口菜单:

菜:蘑菇、口蘑、心里美萝卜。

主食:马铃薯、莜面。

蘑菇

夜雨初晴,草原发亮,空气闷闷的,这是出蘑菇的时候。我们去采蘑菇。一两个小时可以采一网兜。回来,用线穿好,晾在房檐下。蘑菇采得,马上就得晾,否则极易生蛆。口蘑干了才有香味,鲜口蘑并不好吃,不知是什么道理。

我曾经采到一个白蘑。一般蘑菇都是“黑片蘑”,菌盖是白的,菌摺是紫黑色的。白蘑则菌盖菌摺都是雪白的,是很珍贵的,不易遇到。年底探亲,我把这只亲手采的白蘑带到北京,一个白蘑做了一碗汤,孩子们喝了,都说比鸡汤还鲜。

黑蘑。菌褶棕黑色,此为最常见者。菌行称之为“黑片蘑”,价贱,但口蘑味仍甚浓。北京涮羊肉锅子中、浇豆腐脑的羊肉卤中及“炸丸子开锅”的铜锅里,所放的都是黑片蘑。“炸丸子开锅”所放的只是口蘑渣,无整只者。

心里美萝卜

我在张家口沙岭子劳动,曾参加过收心里美萝卜。张家口土质于萝卜相宜,心里美皆甚大。收萝卜时是可以随便吃的。和我一起收萝卜的农业工人起出一个萝卜,看一看,不怎么样的,随手就扔进了大堆。一看,这个不错,往地下一扔,叭嚓,裂成了几瓣,“行!”于是各拿一块啃起来,甜、脆、多汁,难可名状。他们说:“吃萝卜,讲究吃'棒打萝卜’。”

马铃薯

到了马铃薯逐渐成熟—马铃薯的花一落,薯块就成熟了,我就开始画薯块。那就更好画了,想画得不像都不大容易。画完一种薯块,我就把它放进牛粪火里烤烤,然后吃掉。全国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种马铃薯的人大概不多!

马铃薯的薯块之间的区别比花、叶要明显。最大的要数“男爵”,一个可以当一顿饭。有一种味极甜脆,可以当水果生吃。最好的是“紫土豆”,外皮乌紫,薯肉黄如蒸栗,味道也像蒸栗,入口更为细腻。我曾经扛回一袋,带到北京。春节前后,一家大小吃了好几天。

莜面

沽源盛产莜麦。那一年在这里开全国性的马铃薯学术讨论会,与会专家提出吃一次莜面。研究站从一个叫“四家子”的地方买来坝上最好的莜面,比白面还细,还白,请来几位出名的做莜面的媳妇来做。做出了十几种花样,除了“搓窝窝”“搓鱼鱼”“猫耳朵”,还有最常见的“压饸饹”,其余的我都叫不出名堂。蘸莜面的汤汁也极精彩,羊肉口蘑潲(这个字我始终不知道怎么写)子。这一顿莜面吃得我终生难忘。

粗犷豪迈——内蒙古

汪曾祺到过几次内蒙,相比起江南的柔情,内蒙的粗犷让汪曾祺印象深刻,对于内蒙古的美食也是爱不释手。

内蒙古菜单:

菜品:手抓肉、烧羊腿、拔丝羊尾。

甜品:奶茶。

手抓肉

“手把肉”即白水煮切成大块的羊肉。一手“把”着一大块肉,用一柄蒙古刀自己割了吃。蒙古人用刀子割肉真有功夫。一块肉吃完了,骨头上连一根肉丝都不剩。有小孩子割剔得不净,妈妈就会说:“吃干净了,别像那干部似的!”干部吃肉不像牧民细心,也可能不大会使刀子。牧民对奶、对肉都有一种近似宗教情绪似的敬重,正如汉族的农民对粮食一样,糟踏了是罪过。

蒙古人不是只会吃手把肉,他们也会各种吃法。呼和浩特的烧羊腿,烂、嫩、鲜、入味。我尤其喜欢吃清蒸羊肉。我在四子王旗一家不大的饭馆中吃过一次“拔丝羊尾”。我吃过拔丝山药、拔丝土豆、拔丝苹果、拔丝香蕉,从来没听说过羊尾可以拔丝。外面有一层薄薄的脆壳,咬破了,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一包清水,羊尾油已经化了。这东西只宜供佛,人不能吃,因为太好吃了!

奶茶

内蒙古的作家、干部爱在八九月下草原,体验生活,调查工作,也是为去“贴秋膘”。进了蒙古包,先喝奶茶。内蒙古的奶茶制法比较简单,不像西藏的酥油茶那样麻烦。只是用铁锅坐一锅水,水开后抓入一把茶叶,滚几滚,加牛奶,放一把盐,即得。我没有觉得有太大的特点,但喝惯了会上瘾的。(蒙古人一天也离不开奶茶。很多人早起不吃东西,喝两碗奶茶就去放羊。)摆了一桌子奶食,奶皮子、奶油(是稀的)、奶渣子……还有月饼、桃酥。

人生印记——北京

1948年,28岁的汪曾祺来到北京,经历了半年多的失业后,在北京历史博物馆找到了一份工作。1950年,汪曾祺担任北京市文联主办的《北京文艺》编辑,1958年汪曾祺被下放到张家口,1961年,汪曾祺调北京京剧团任编剧,之后汪曾祺就一直在北京生活,直到1997年在北京病逝。汪曾祺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北京度过的, 北京也见证了汪曾祺一生的起起伏伏。

菜品:烤肉、萝卜、扁豆。

小吃:糖炒栗子。

饮品:豆汁、茶。

烤肉

北京烤肉是在“炙子”上烤的。“炙子”是一根一根铁条钉成的圆板,下面烧着大块的劈材,松木或果木。羊肉切成薄片(也有烤牛肉的,少),由堂倌在大碗里拌好佐料—酱油、香油、料酒、大量的香菜,加一点水,交给顾客,由顾客用长筷子平摊在炙子上烤。

“炙子”的铁条之间有小缝,下面的柴烟火气可以从缝隙中透上来,不但整个“炙子”受火均匀,而且使烤着的肉带柴木清香;上面的汤卤肉屑又可填入缝中,增加了烤炙的焦香。

过去吃烤肉都是自己烤。因为炙子颇高,只能站着烤,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大火烤着,外面的衣裳穿不住,大都脱得只穿一件衬衫。足蹬长凳,解衣盘礴,一边大口地吃肉,一边喝白酒,很有点剽悍豪霸之气。满屋子都是烤炙的肉香,这气氛就能使人增加三分胃口。平常食量,吃一斤烤肉问题不大。吃斤半,二斤,二斤半的,有的是。自己烤,嫩一点,焦一点,可以随意。而且烤本身就是个乐趣。

萝卜

杨花萝卜即北京的小水萝卜。因为是杨花飞舞时上市卖的,我的家乡名之曰:“杨花萝卜。”这个名称很富于季节感。我家不远的街口一家茶食店的屋下有一个岁数大的女人摆一个小摊子,卖供孩子食用的便宜的零吃。杨花萝卜下来的时候,卖萝卜。萝卜一把一把地码着。她不时用炊帚洒一点水,萝卜总是鲜红的。给她一个铜板,她就用小刀切下三四根萝卜。萝卜极脆嫩,有甜味,富水分。自离家乡后,我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萝卜。或者不如说自我长大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萝卜,小时候吃的东西都是最好吃的。

扁豆

北京通常所说的扁豆,上海人叫四季豆。我的家乡原来没有,现在有种的了。北京的扁豆有几种,一般的就叫扁豆,有上架的,叫“架豆”。一种叫“棍儿扁豆”,豆角如小圆棍。“棍儿扁豆”字面自相矛盾,既似棍儿,不当叫扁。有一种豆角较宽而甚嫩的,叫“闷儿豆”,我想是“眉豆”的讹读。北京人吃扁豆无非是焯熟凉拌,炒,或焖。“焖扁豆面”挺不错。扁豆焖熟,加水,面条下在上面,面熟,将扁豆翻到上面来,再稍焖,即得。扁豆不管怎么做,总宜加蒜。

糖炒栗子

北京的糖炒栗子,过去讲究栗子是要良乡出产的。良乡栗子比较小,壳薄,炒熟后个个裂开,轻轻一捏,壳就破了,内皮一搓就掉,不“护皮”。据说良乡栗子原是进贡的,是西太后吃的(北方许多好吃的东西都说是给西太后进过贡)。

豆汁儿

常喝豆汁儿会上瘾。北京的穷人喝豆汁儿,有的阔人家也爱喝。梅兰芳家有一个时候,每天下午到外面端一锅豆汁儿,全家大小一人喝一碗。豆汁儿是什么味儿?这可真没法说。这东西是绿豆发了酵的,有股子酸味。不爱喝的说是像泔水,酸臭。爱喝的说:别的东西不能有这个味儿—酸香!这就跟臭豆腐和启司一样,有人爱,有人不爱。

老北京早起都要喝茶,得把茶喝“通”了,这一天才舒服。无论贫富,皆如此。一九四八年我在午门历史博物馆工作。馆里有几位看守员,岁数都很大了。他们上班后,都是先把带来的窝头片在炉盘上烤上,然后轮流用水氽坐水沏茶。茶喝足了才到午门城楼的展览室里去坐着。他们喝的都是花茶。北京人爱喝花茶,以为只有花茶才算是茶(很多人把茉莉花叫作“茶叶花”)。我不太喜欢花茶,但好的花茶例外,比如老舍先生家的花茶。

“春天的早晨,尤其是下了一场小雨之后,就可听到叫卖枸杞头的声音。”“北京人春天吃萝卜,叫'咬春’,春而可咬,这两个字很美”……

在汪曾祺先生笔下,春天是个享受美食的季节。把春天吃进肚子,才不负这大好春光吧。(文章源自凤凰网《凤凰网美食》)

能让汪曾祺放弃一顿美食的,只有它了

大部分人认识汪曾祺,都是从课本开始。在《端午的鸭蛋》一文中,汪曾祺写到: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汪曾祺《端午的鸭蛋》

很多年来,这句“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成了很多人检验一颗咸鸭蛋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汪曾祺也成了高邮咸鸭蛋的最佳形象代言人。

汪曾祺

但如果老头还在世的话,你只说高邮咸鸭蛋,他听了多半要暗自发笑,心里嘀咕:“好像我就只写过咸鸭蛋似的!”指不定还要接着道来,“我还写过夏天烤昆虫、冬天烧土豆,羊尾巴油炒的麻豆腐、五香红曲牛肉……”

在他的笔下,牛肉是这样的:

这种牛肉是五香加盐煮好,外面染了通红的红曲,一大块一大块堆在那里。买多少,先切,放在送过来的盘子里,抓一把青蒜,浇一勺辣椒糊。

——汪曾祺《异秉》

羊肉是这样的:

带皮白煮,冻实,切片,加青蒜、辣椒糊,还有一把必不可少的胡萝卜丝。酱油、醋,买回来自己加。

——汪曾祺《异秉》

叫蚰子(蝈蝈的俗称)是可以吃的:

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扔在枯树枝中,一会儿就熟了。味极似虾。

——汪曾祺《生活是很好玩的》

画“中国马铃薯图谱”的时候,心里是想着吃的:

伞状花序,有一点像复瓣水仙,颜色是白的,有的偏蓝……

——汪曾祺《人间滋味》

总之,大概在汪曾祺的眼里,万物皆可食,如果不能吃,那可能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在江阴读书时,汪曾祺听说过河豚的美名,总想一尝,奈何未能如愿。多年后还写诗说:“六十年来余一恨,不曾拼死吃河豚。”为了一顿河豚,能念念不忘60年,这就是汪曾祺。为此,很多人称他为“美食作家”,但私以为“美食作家”太过正经,远没有“吃货”二字更接地气,更贴切的了。

“我还可以喝酒!”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汪曾祺放弃一顿美食,那可能只有酒了。女儿汪明称他是“泡在酒里的老头儿”,对酒来者不拒,白酒、黄酒、啤酒、洋酒都行。施松卿这方面管他管得挺严,以至于他馋得连料酒都偷喝。

著名作家王国平介绍,汪曾祺的酒事真是一箩筐,可以说是“蔚为壮观”,甚至可以说“防不胜防”。

作家金实秋干脆把这些酒事广为搜罗,集纳成书,书名很直接也很彪悍,即《泡在酒里的老头儿:汪曾祺酒事广记》。

南京大学教授丁帆写道:“汪曾祺的酒皆与出世入世无关,酒是他的温柔之乡,汪曾祺是注定要活在酒乡里的,他是无酒不成书的作家。”爱酒成痴,以至于他塑造人物都对好酒之人多有关照。

他写有一篇《故乡人·钓鱼的医生》,这个医生钓鱼很有仪式感:

他搬了一把小竹椅,坐着。随身带着一个白泥小炭炉子,一口小锅,提盒里葱姜作料俱全,还有一瓶酒。他钓鱼很有经验,钓竿很短,鱼线也不长,而且不用漂子,就这样把钓线甩在水里,看到线头动了,提起来就是一条。都是三四寸长的鲫鱼……不大一会,鱼就熟了,他就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甩钩再钓。

——汪曾祺《故乡人·钓鱼的医生》

最爱是汾酒

汪曾祺晚年之时,青年作家宋志强(笔名乌人)和他多有交往。他在《酒仙汪曾祺》一文中记录了多桩汪曾祺的酒桌逸事:1988年4月,汪先生到大同为《北京文学》函授班的学员面授,和我同住一室。那时,市场上买不到汾酒,我便只好给汪先生准备了三瓶汾酒厂出的北方烧。我想,汪先生在大同只待三天,三瓶北方烧足够了。谁知,两天不到,三瓶北方烧竟一滴也没剩下。

——宋志强《酒仙汪曾祺》

对自己珍爱的汾酒,汪曾祺也偶尔也会让他作品中可爱的人物“尝一尝”。小说《安乐居》中,汪曾祺写了一帮每天到一个名叫“安乐居”的小酒馆喝酒的北京老爷们。其中一个裱字画的老头佟秀轩总是穿礼服呢花旗底的单鞋,每天早上遛完鸟后,就带着家制的酒菜:炖吊子、烩鸭血、拌肚丝儿来安乐居喝酒。

老头佟秀轩在白鼠大爷请客吃饭的时候,就会“提着一瓶汾酒”。

另一短篇小说《虎二题之老虎吃错人》中,汪曾祺写了一个误吃了穷苦老奶奶独养儿的老虎和一个因酒醉误接火签拘票的“捉虎英雄”二百五。小说最后,老奶奶在老虎的奉养之下寿终正寝,留下大笔钱财,“二百五不知道怎么处置,除了给自己买一瓶汾酒喝了,其余的就原数封存在老奶奶的屋里”。心性纯净至此,与干净纯正的汾酒如出一辙也!

生活,是很好玩的

对于汪曾祺的评价,“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一个“抒情的人道主义者”,名气更大,听起来也更高大上,但总觉得不太符合曾老的气质。

倒是史航的说法更为贴切:“汪曾祺是个老福尔摩斯,是个针对美的侦探。多少少见的东西,少见的美,被他记录下来,作了呈堂证供。他写文章,只思甜,不忆苦。”“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但可爱成汪曾祺这样的,却不常见。”

——鹦鹉史航

在汪曾祺的笔下,真的是万物静观皆自得,无一事不美。他用一支笔,就将后世之人带到了人生的另一重境界,让人们知道,原来平凡的生活也可以过得如此诗意。

汪曾祺1920年出生,与张爱玲同年。汪曾祺上小学时,国文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作文常得满分,同时还“以画名”,画的画总被贴在墙上展览。

可惜他数学太差,几何老师曾评价说:“阁下的几何乃桐城派几何。”意思是他的几何作业常不经论证就直接跳到结论。

1946或1947年,汪曾祺在上海

就读西南联大国文系之时,汪曾祺也算不得“好学生”。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大学生涯就是:生活太散漫,学习太偏科。

汪曾祺经常逃课,去昆明城泡茶馆,“听他们的戏,喝他们的酒,害他们的病,种他们的花;日常如此,不以为意”。

朱自清讲课以严肃闻名,要求学生仔细记笔记,汪曾祺不太适应,经常缺课。以至于后来中文系主任罗常培想让朱自清收他做助教,朱自清一口回绝了:“汪曾祺连我的课都不上,我怎么能要他当我的助教呢?”

沈从文最喜欢汪曾祺,他曾经给过这位学生的课堂习作全班最高分——120分。沈从文教写作,主要是让学生写。汪曾祺写过一篇小说,他尽量把人物对话写得有诗意,有哲理,沈从文看了后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

汪曾祺换过很多份工作,在历史博物馆当过办事员,参加过四野南下工作团,在北京文联待过,还编过《民间文学》。编杂志时,他刊发过很多好稿,曾经把陈登科的《活人塘》从废稿堆里“救活”了。同事们都觉得他鉴赏水平一流,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作家。

文革期间,汪曾祺曾被打成过“右派”,不过,他居然挺得意,后来在《随遇而安》中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1979年第11期的《人民文学》上登了篇汪曾祺的《骑兵列传》,这时他已59岁。从那以后,他一发不可收拾,写出了《异秉》《受戒》《大淖纪事》等作品。

在写《受戒》时,他把构思和一些同事说了,大家很不理解他为何要写这么个东西,他激动地表示:“我要写!我一定要把它写得很美,很健康,很有诗意!”果然,这个小和尚的恋爱故事极是美好。

汪曾祺一辈子只写短篇小说,理由是他觉得长篇小说不真实,他只写熟悉的人和事,有人劝他写点宏大的文章,他的回答是:“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大概,就像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生活,是很好玩的。”而离了他觉得真实的好玩的生活便会无所适从吧。(信息源自凤凰网酒业 醉美杏花村文|醉美团队)

「反卷先锋」汪曾祺

你要用生活,去治愈生活。

明天是汪曾祺的忌日。这个可爱的老头儿,已经离开人间24年了。此刻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知他是否依然想念着昆明的米线、云南的菌子,以及高邮的鸭蛋?

说起汪曾祺,在很多人眼里,他的文章大多关乎吃吃喝喝,是个把美食写到极致的作家。

比如他写高邮的咸鸭蛋: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

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苏北有一道名菜,叫做“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邮鸭蛋黄炒的豆腐。

图| 源于网络-高邮鸭蛋

写得着实让人垂涎欲滴,但他可不是所谓的“美食作家”。他的文学成就主要还是来自小说。如果你认真细数他的作品,便会发现,他笔下的美食大多是他在80年代后回忆家乡时所写。

人嘛,到了一定年纪,便总是难免有回忆从前的习惯。正如木心所说:“人到了晚年,最爱吃的还是童年味。”

汪曾祺笔下的,便是他过往的回忆与情结,而不止是美食。

在离开故乡之前,汪曾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潇洒大少爷”。

往上数两辈,爷爷是个前清秀才,还是位名医,父亲出生的时候,家里有2000多亩地、房屋上千间,称得上当地首富。

大门大户的按理说应该礼数甚严,偏偏汪曾祺的父亲与众不同。汪曾祺曾写过一篇《多年父子成兄弟》,这句话就是他父亲说的。

图 | 汪曾祺父亲汪菊生

小时候,父亲常陪他放风筝,还要用最贵的线做风筝,如琴弦、羊肠之类,说是这样做线,风筝线不会弯。

到了十几岁时,汪曾祺学会了喝酒抽烟。父亲喝酒时便给他也倒一杯;抽烟时则一次抽出两根,父子俩一人一根,还总是先给他点上火。

十七岁那年,汪曾祺春心萌动,在家里写情书,父亲就在一旁给他出主意……

汪曾祺的有趣多半便是从父亲这里继承过来的。

也正是得益于父亲的开明大度,汪曾祺自幼便拥有很多自由,成天东逛逛、西看看,时而与草木花鸟为伴,时而去河岸边看鱼、打水漂,时而去临街的各种铺子里转悠……

他说:“人世间有许多事,想一想就觉得很意思。”在他的眼里,满世界都是好玩的东西。

这样无忧无虑过了19年之后,汪曾祺要上大学了。这一次,他依然是奔着玩和自由而去。

图 | 青年时期的汪曾祺

“我在报考申请书上填了西南联大,只是听说这三座大学,尤其是北大的学风是很自由的,学生上课、考试,都很随便,可以吊儿郎当,我就是冲着吊儿郎当来的。我寻找什么?寻找潇洒。”

这是汪曾祺在《七载云烟》中的原话。(注:西南联大是抗日战争期间,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联合组建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原设于长沙,后迁至昆明。)

彼时的汪曾祺怎么也无法预料,这个看似无比随意的决定让自己庆幸了一生,也让昆明和西南联大成了自己人生中无法割舍的牵挂。

在西南联大,人人都知道有个江苏高邮来的小伙子汪曾祺,常常逃课、泡茶馆,学业搞得一塌糊涂,数学、英语、体育没一样摆得上台面。

有一门西洋通史课,要交一份马其顿地图,他画好交上去,老师看了以后,委婉表示:“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

言外之意——画得什么玩意儿!这门课,汪曾祺压根就没上过几节,连期末考试都是抄同学的。

遇上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不头疼。偏偏沈从文和闻一多对他青睐有加,作文满分100,沈从文直接给他120,不怕他骄傲,还到处夸:“他的小说写得比我好。”

图 | 汪曾祺与沈从文

那时的汪曾祺任性得很。他可以为了看一本喜欢的书在图书馆通宵达旦;但若是自己不喜欢的科目,他也可以完全不屑一顾,连课都不去上。

在那潇洒的四年里,他算是把“偏科”发挥到了极致——写作上更进一步,得到了无数赞誉;却也因为英语实在太差而毕不了业。到最后,汪曾祺也没有拿到西南联大的毕业文凭,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位杰出的作家。

多年以后,他回忆起那段岁月时,说:“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

那个不要求学生听话、鼓励学生要有个性、自由开放的西南联大,释放了汪曾祺与生俱来的灵气。

他在作品中津津乐道着昆明的米线、苞谷和菌子,或是追怀闻一多、沈从文、吴宓等人的名家风范,或是回味同窗好友们的神采飞扬……

甚至几十年后,他仍对昆明街边的一盘炒菠菜念念不忘:“菠菜极嫩,油极大,火甚匀,味极鲜。”

图 | 汪曾祺(中)与西南联大同学

汪曾祺一生都在眷恋着故乡高邮,而昆明已然是他情感上的第二故乡。昆明七载,街上的小吃被他吃了个遍。

所有人都知道他爱吃。大二那年,汪曾祺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失恋,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两夜,宿管老伯怕出事,赶紧去找他的朋友。

朋友得知,直接跑到宿舍,冲他大喊:“起来,吃饭喝酒去!”说完,拉起汪曾祺,来到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米线,一坛酒。汪曾祺坐下,吃完米线喝完酒,失恋的痛苦就全好了。

天大的事都抵不过一碗米线,一顿酒。这就是汪曾祺,一个十足的吃货。

当时日军轰炸机时常过来扫荡,所有人都要“跑警报”。别人往山里跑,山里隐蔽,还有防空洞,他却攥着一块点心往松林里跑。

别人喊他跑反了,他边跑边喊:“没反,松林里有松子吃,炸死总比饿死强。”

那是一段绝对艰难的岁月,而汪曾祺活得足够潇洒,并把这种潇洒贯彻了一生。

图| 汪曾祺

丢了大学文凭的汪曾祺,在找工作这件事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尽管当时他已经发表过几篇小说,算得上小有名气,但是依然被很多地方以“没有文凭”为理由拒绝聘用。

几经周折之后,汪曾祺才在一同学的帮助下进了一所中学当教师。那是一所办学条件相当恶劣的学校——办学基金是靠演话剧筹集的,教员们得自己上山挖野菜,校址是一座废弃仓库,窗户上甚至连玻璃都没有……

面对这样艰苦的条件,汪曾祺却显得相当乐观,他在一篇文章中回忆道:“教员一人一间卧室,室内床一,桌一,椅一。还要什么呢?挺好。”

也正是在这里,汪曾祺遇到了他未来的妻子——施松卿。

图 | 汪曾祺和施松卿

施松卿也是西南联大的学生,现在两人又成了同事,自然走得比较近,感情也在朝夕相处中不断升温,最终确定了恋爱关系。那年汪曾祺25,施松卿27。

一年后,小两口决定离开生活了七年的昆明。施松卿回到福建老家省亲,而汪曾祺则一个人去了上海。

图 | 汪曾祺和家人

没想到这一走,汪曾祺便潇洒不起来了。

他依然找不到工作,又在战火中与家人失散,一度想过轻生。气得沈从文写信大骂:“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各地辗转飘零之中,他度过了暗淡无光的十年,当过博物馆办事员,写过剧本,也在作家老舍、赵树理手下打过杂……

就这样到了1958年,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反右”风暴中,汪曾祺也未能幸免。

那年的秋天有点萧瑟,汪曾祺孤身一人离开了北京,只给施松卿留下了一张纸条:“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就回来。”

下放农村改造期间,当时已年近四十的汪曾祺,扛过麻袋、扫过猪圈、挑过大粪,把前半生落下的脏活、累活,都给捡回来了。

同时捡回来的,还有那个潇洒的自己。

图| 汪曾祺

劳动之余,汪曾祺演过戏,画过脸谱,还用毛笔写出了小说《羊舍一夕》。他曾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画了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还乐呵呵跟别人炫耀自己“画了多少马铃薯就吃了多少马铃薯”,说:“这世上绝对没有人比我吃过的马铃薯种类更多了。”

那些艰苦的日子让他找回了最初的自己,也让他对人生与生活有了更进一步的领悟。多年后回顾往事,他哈哈一笑:“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

他不止一次跟人说过,有了这一遭经历简直三生有幸,否则他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所以后来才有了《受戒》,才有了《异禀》《大淖记事》《黄油烙饼》等等名篇的诞生。

你也许不知道,汪曾祺百分之九十的散文、小说都是在60岁之后写的。

他把一生的起伏化作深沉的笔锋,在人间烟火中书写温柔与浪漫。

正如他在《慢煮生活》中所说:“你很辛苦,很累了,那么坐下来歇一会儿,喝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读一点我的作品。”

在这个内卷的时代,汪曾祺的作品无疑是慰藉人心最好的精神食粮。

图 | 源于微博摄影师-叮叮笑笑生©

如果只读汪曾祺的文字,你可能想象不到他这一生历经过多少起起落落。

他经历的离乱,不比同时代的人少,但他不写。他说:“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

比如《葡萄月令》: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满白雪的窖里。

比如《翠湖心影》:这些白茶花有时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它,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欣然地开着。

时代的眼泪,写的人已经够多了,汪曾祺更想表达的是,生活里那些细小而真实的美好。以及对美的追求。

图 | 汪曾祺

1980年的冬天,北京玉渊潭公园飞来四只天鹅,汪曾祺每天都会去看看。

一天夜里,两个青年将天鹅打死了,要吃它们的肉。汪曾祺很气愤,也很悲悯,回家之后连夜写下了一篇小说《天鹅之死》。

他的儿子汪朗说:“他写这篇小说,并不只是叹惋一只天鹅的命运,而是对许多人失去爱美之心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1982年,他在一篇文章里说:现代小说是快餐,是芝麻烧饼或汉堡包。

他早已预言快餐文化时代的到来。他不喜欢。所以他要为栀子花鸣不平: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

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他把不满和愤懑,隐匿于趣味十足的文字之下,一如既往。

作家苏北有一次在汪曾祺家吃饭。席上,苏北说:“汪先生,你现在啊,想写就写,文学史将来肯定留下你一笔了,不想写呢就不写,玩一玩!”

汪曾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生起气来,激动地拍桌子:“写作对于我来说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

这个一向幽默、诙谐的老头儿,罕见地发了脾气。

图 | 汪曾祺

汪曾祺这一生,总是把那些悲伤与遗憾,藏得很好。只在某些情难自禁的时候,悄然流露。

1959年,汪曾祺的父亲去世,而他当时正在农村接受改造,没能回乡送终。直到1992年,汪曾祺仍在文章里说:

“我很想念我的父亲,现在还常常做梦梦见他。我的那些梦本和他不相干,我梦里的那些事,他不可能在场,不知道怎么会搀和进来了。”

图 | 源于微博摄影师-微风吹淡的蓝©

1987年,汪曾祺应邀去美国参加国际写作计划。

聚会上,聂华苓唱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台湾作家陈映真也讲述起自己对祖国的感情,汪曾祺鼻头一酸,哭了,和陈映真拥抱在一起。他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哭过了。”

后来还写信给聂华苓,说:“我像是一个包在硬壳里的坚果。到了这里,我的硬壳裂开了。我变得感情奔放,并且好像也聪明一点了。”

还有一次,他去云南参加一个笔会。夜里,大家又念起在云南经历的青春往事,和后来命运的辗转沉浮,一时间不胜唏嘘。

汪曾祺哽咽说:“我们是一群多么美的人啊,而美是最容易消失的。”

他总是独自咽下苦难,只谈人间的美好和温暖。

也许,这就是汪曾祺给予我们最好的启示:生活很难,但你要用生活,去治愈生活。

图| 汪曾祺

1997年5月16日,77岁的汪曾祺在医院醒来。5天前,他食道大出血。茶瘾难耐的他哀求医生,能否用茶水稍微沾沾嘴唇。

医生无奈应允,汪曾祺一下子就精神了,居然像孩子一样招呼女儿:“给我来一杯碧绿!透亮!的龙井!”

可他终究没能喝上那一口碧绿透亮的龙井。

茶还没有沏好,他便已与世长辞。那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到如今,已经24年。

参考资料

郭娟《随笔》2020年第6期

李玉俐《名人传记》2021年第2期

南方人物周刊《为什么回忆西南联大总绕不开汪曾祺?》

汪曾祺作品集

中国作家网·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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