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内容提要：李丹花坚决不同意与毕国宝结婚。李算盘以死相逼，毕国宝登门纠缠，李丹花假意答应。在结婚那天，李丹花出逃，与王一东一起登上了青海支边的卡车。毕家兴大发脾气，决定让毕国宝到丹江口大坝建设工地锻炼……
第3章 逃婚
第二天早晨，毕国宝得知丹花回来的消息，就骑着自行车，迫不及待地来找丹花。毕国宝来到奎星楼下，把车子停在大柳树旁，进了丹花家的门。毕国宝的心里很激动。你李丹花不是不同意跟俺处对象吗？现在，婚也定了，日子也定了，你李丹花完全是俺的人了。国宝走进门，李算盘正坐在堂屋里喝茶。徐贵丽给拿他的淅川板山沟茶叶，很有味儿。他喝着茶，正考虑着丹花的婚事，毕国宝走了进来。李算盘见了毕国宝，心里便有了主意。他想，丹花不是想自由恋爱吗？让国宝去做她的工作，也许会省心些。他对毕国宝道：“别大声嚷，在里屋睡着呢！”毕国宝走进后院，站在李丹花的闺房门前，放低声音，轻声道：“丹花，开开门，俺是国宝！”其实，毕国宝进屋的时候，李丹花已经听到了。李丹花一夜未合眼，她心里烦，睡不着。她想了一夜，这事儿还是得给毕国宝讲清楚，让他知难而退，退了这门儿亲事。她听到毕国宝在门外喊自己，便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轻声道：“国宝，你先到堂屋等一会儿，俺还没有起床呢。”毕国宝听到李丹花甜甜的的声音，心里很高兴。毕国宝隔着门，说：“你快点，俺想你呢。”李丹花听了，好像吃了一只苍蝇，心里恶心透了。但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事得好话说，得争取毕国宝的同情。她说：“你先去，俺一会儿就好了。”毕国宝离开后院，来到堂屋，坐了下来。李算盘给他倒了茶，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毕国宝心不在焉，眼睛不住地望后院瞟。不一会儿，李丹花的门开了。毕国宝站起身，快步向后院走去。李丹花刚起床，朦胧着脸，披着头发。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内衣，美丽的身材呈现在毕国宝面前。李丹花站起身，关上了门。毕国宝的心跳加快，急促地呼吸着。他走上前，伸开双臂，一下子把李丹花搂在了怀里。李丹花奋力推开毕国宝，柔声说：“国宝，你别这样，坐下，俺有话对你说。”毕国宝听了李丹花的话，松开手，坐在了床上。他喘着气，眼睛直直地望着李丹花。李丹花说：“国宝，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俺俩在一起，真的不合适。”毕国宝愣住了。原来，李丹花关了门，是想给自己说这事儿。他说：“丹花，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事没有意义吗？咱俩的事，婚订了，日子定了，亲朋好友都通知了，再有12天，咱俩就是夫妻了。”李丹花耐着性子，尽量放低了声音，说：“国宝，对不起，咱俩真的不能结婚。以前的事，俺不知道，这事不能怪俺。你要怪，就怪俺爹。”毕国宝生了气，提高了声音，说：“我不管，我只要你。丹花，你嫁给俺，俺会好好待你一辈子。”李丹花见说不醒毕国宝，只好使出了杀手锏。李丹花道：“国宝，实话告诉你，俺有男朋友了，俺们已经……”李丹花狠了狠心，编出了一个恶毒的谎言。她喘了喘气，接着说：“俺们已经好上了。俺的身子已经属于他的了。咱俩结了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毕国宝一听，头“轰”地一下，懵了。他大声说：“你骗人，这不是真的。”李丹花见这话起了作用，便趁势说：“国宝，这是真的。你想，哪个女孩子会拿自己的这种事开玩笑？俺们已经相好多年了。你成全俺们，咱俩做个好朋友，好同学。”李丹花见毕国宝的样子，心里禁不住笑了。她忍住笑，轻声说：“国宝，别这样，咱俩今生无缘，来世俺一定嫁给你！再说，天下的好女孩多得很，凭你国宝的条件，还不是挑着说？拣着说？”毕国宝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把李丹花抱住，按在了床上。这一招，李丹花没有料到。毕国宝说：“丹花，我不管这么多，我就要娶你，就要你。”毕国宝边说，边用嘴儿在丹花的脸上乱啃。李丹花拼命地反抗。可是，毕国宝的力气大，她掀不动。李丹花的这句话把毕国宝镇住了。毕国宝清醒了。他明白，这是李丹花的家，她爹李算盘在堂屋坐着呢！他用力的手停了下来。毕国宝一松劲儿，李丹花趁势推开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打开门。李丹花指着毕国宝的鼻子，喘着气，厉声道：“毕国宝，你给我出去。我以后再不理你了。我给你说实话，我李丹花就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你毕国宝，你不是人！”毕国宝瞅着李丹花，软了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李丹花面前，哀求道：“丹花，俺求求你，嫁给俺吧，无论你怎样，俺都爱你，爱你一辈子！”李丹花把毕国宝从地上拽了起来，推出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结婚的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迫近，李丹花的心一天比一天烦。她劝父亲李算盘，想让李算盘退回这门儿亲事。李算盘坚决不同意。再说，就算是是李算盘同意，这婚事如何退？彩礼钱让李算盘买了玉米，磨成面，早已进了全家人的肚子。礼品也大部分被吃进了肚。那年月，即使家里有一座金山，也会被吃空的。饿，考验着每一个人。肚子永远也填不饱，总是饿。没有了礼品，没有了彩礼钱，李算盘拿什么去给人家退婚？但是，李丹花不管这么多，她是吃了称锤铁了心，坚决不同意。李丹花准备外逃。她要逃到丹江口大坝工地，去找一东，让一东带她远走高飞。这天早晨，李丹花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的家。李丹花离开家，直奔县城西码头。到了西码头，天还没亮，几条船泊在岸边，船老板还在船上睡大觉。她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等。四周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天，昏昏暗暗，看不清对岸的远山和村庄。丹江河在“哗哗”地流淌，声音是极大的，又是极小的；是极远的，又是极近的。她有些怕，好在不一会儿，又来了坐船的人。码头上热闹起来了。第一趟船是到荆紫关，李丹花没有上，继续坐在岸边等。好容易等到了去丹江口的船。她买了票，上了船。船还没有开，李算盘就带着人赶来了。原来，李算盘起了床，不见了李丹花。他让王红英找，没有找到。李算盘看到女儿的行李不见了，知道坏了事，忙找了几个人，分别追往县城的两个码头。李算盘上了船，发现了李丹花。李算盘不由分说，带着人，把她拉下船，带回了家。李算盘说：“闺女，你就算可怜可爹，答应这门儿亲事吧。爹没有退路，爹求你了。”李丹花生气地说：“爹，女儿能答应你千件事，万件事，唯独这件事不能答应你。你把俺养大，供俺上学，俺感激你，将来为你养老，为你送终。但是，你不该为了自己的前途，把女儿卖给人家，这可是女儿一生的幸福啊。”李算盘听了李丹花的话，伤心透了。算盘心里说，女儿，爹不是这样的人，爹没有卖闺女，爹只想着你们是同学，情投意合，才答应这门儿姻缘。谁知，爹被人骗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爹能有什么办法呢？爹把吐沫吐到了地上，还能舔起来吗？李算盘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他对女儿道：“丹花，你真不愿意嫁给毕国宝？”李丹花说：“爹，俺已经有自己的心上人了，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人。女儿就是死，也不愿意嫁给毕国宝。”李算盘不说话了。他瞅了瞅女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李丹花坐在堂屋里，默默地流着泪。李丹花不知后院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进了后院。她进了父亲的房间，只见父亲吊在梁上，眼睛已经瞪了上去。李丹花忙与母亲一起，抬着父亲，往上送。可是，父亲很沉，两个人怎么也把父亲取不下来。正在这危机时刻，三女儿江花刚好回到家。江花听到喊声，跑了进来。李江花听了，赶忙跑出去，拿了把菜刀进来。李丹花接过菜刀，用力往绳子上砍。绳子断了，三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菜刀甩出了老远。李丹花拉着母亲，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李算盘。李算盘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王红英掐住李算盘的人中，掐了好一会儿，李算盘才睁开眼，醒了过来。三个人，抱在一起哭。李算盘哭着说：“我李算盘活了半辈子，做了无数件事，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但最没有材料的一件事就是你丹花的婚事。我当初是想等你回来，可是，人家说，你跟毕国宝是同学，在学校就有感情，爹才答应了这门儿亲事。要不，爹就是饿死，也不会答应毕家。现在，彩礼钱咱家买粮吃了，礼品也用了，爹拿啥去跟人家退婚？爹不如死了算了。”王红英也落了泪。王红英说：“丹花啊，女人都是草籽命，嫁狗随狗，嫁鸡随鸡。你认命吧。遇到这个荒年，没有了你爹，咱全家人都得饿死。”李丹花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她能说什么呢？她的心中只有一东。让她嫁给毕国宝，还不如让她去死。可是，不嫁给毕国宝，爹就不活了。爹不活，全家人都得饿死。李丹花什么都不说，她想，与其全家人饿死，不如自己一个人死。要死，就死到毕国宝家，让他落个人财两空。李丹花想到这儿，便擦干了泪，走了出去。自从出了这件事，母亲王红英心里忧愁死了。她怕丹花跑。丹花一跑，李算盘就要死，李算盘一死，这个家就全完了。她时时处处看着丹花，生怕丹花远走高飞。李丹花见母亲这样，便对母亲说：“妈，你不必这样，我不会再跑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到毕家去。”毕国宝又来找李丹花。李丹花对他不冷，也不热。毕国宝又对她动手动脚，她生气道：“毕国宝，你要再敢对我这样，我让你后悔一辈子。”毕国宝怕了。他知道，李丹花是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他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欲火，心里道，只剩下10天了。到时候，咱俩拜了花堂，入了洞房，你李丹花还不照样是我的人？毕国宝想到这里，便对李丹花规矩多了。李丹花说：“俺要６件单，６件棉，还要手表，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全要上海造的，少一样，甭想让俺进你们毕家门儿。”毕国宝知道李丹花的脾气，她要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他一件一件地记下来，让母亲徐贵丽去买。这可难坏了徐贵丽。在那个年月里，这些东西，件件都比金子还珍贵。好在徐贵丽是供销社主任，又是县人委会副主任的夫人。她打着毕家兴的旗号，四处托人买东西。毕国宝一天给李丹花报一次进度。李丹花不冷不热地应付着。她在心里暗暗地计算着剩下的日子，写好了遗书，准备好了剪刀，做好了结束生命的最后准备。这时候，邻居李芳林家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改变了李丹花的决定，也挽救了李丹花的生命。这天，李芳林的父亲李大炮来找李丹花，问芳林啥时间能轮岗回来。李芳林是李丹花的堂哥。李芳林在丹江大坝工地受伤以后，被工程指挥部送往武汉医院治疗，一去就是几个月。家里丢下李大炮、芳林嫂和儿子铁蛋。李芳林受伤的事，家中还不知道。李丹花不能对芳林嫂说。这是纪律。工地指挥部决定，李芳林的事由组织出面做芳林家里的工作，防止家属到工地闹事，避免因此而影响工程进度。李大炮原来在大队食堂做饭。大队的食堂停办以后，全家人连玉米芯做的花卷也吃不上了。一天三顿的野菜、树皮、树叶吃得全家人没了精神。芳林嫂得了水肿病，全身浮肿，身上像灌了水，用手指头一按，按下一个深深的窝。李大炮说：“怕是不行了，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要是芳林能早回来几天，也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李丹花想起临走时淩兰子给的药，说是老凌家特制的药，对水肿病有特效。她本来是拿回来给母亲治病的，谁知母亲没有病。现在，这药派上了用场。李丹花说：“大伯，俺这里有一瓶药，说是能治水肿病，你拿回家，给俺芳林嫂吃，看看管不管用。”李大炮听了，也没有当成一回儿事，人都成这样了，能有啥治头儿？再说，李丹花又不是医生。但是，李大炮又不好拒绝，只好把死马当作活马治。王红英又把丹花订婚时候毕家拿的果包给了李大炮一包，让他拿回家救芳林嫂的命。芳林嫂吃了丹花给的药，病情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能下地走路了。芳林嫂没事的时候，跟丹花在一起闲聊，一起去城外挖野菜。芳林嫂知道了李丹花的事，她决定帮助李丹花，让李丹花跟自己的心上人王一东一起远走高飞。芳林嫂说：“嫂子没文化，也不知道啥叫爱情，但是，嫂子支持你。”李丹花流着眼泪说：“嫂子，别说了，俺这一辈子也就这了。结婚之日，也是俺的死期日子。俺啥都准备好了。你想，俺如果真跟毕国宝结了婚，还不如死了。跟一个自己见了就恶心的人生活在一起，受一辈子罪。死了，两眼一闭，啥都结束了。”芳林嫂也落了泪。芳林嫂说：“妹子，千万不要这么想。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王一东咋办？你救了嫂子一条命，嫂子要用这条命来帮助你。”姑嫂两个人在城外的麦地里，定下了具体的逃婚计划。芳林嫂让李丹花先把行李、衣物提前转出来，交给芳林嫂。然后，在结婚之日，做出跳河自杀的假象。时间定在结婚那天早上。如果这样，双方家长即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想挽回，也已经来不急了。李丹花说：“俺要是走了，俺爹不活了，全家人可怎么办？”芳林嫂说：“你可真是一个死心眼儿。在那个日子里，亲戚邻居都在，当知道你因此而跳河自杀，找你还来不及，你爹哪有心去寻死寻活？等毕家人出了洋相，社会舆论偏向你，同情你，你爹后悔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死？再说，你爹上吊，那是做给你看的。你想，他早不死，晚不死，专拣你跟你妈在家时去上吊？”李丹花仔细打量着芳林嫂。芳林嫂穿着一件棉布大襟汗衫，脸色蜡黄，眼窝深深地塌陷下去，一脸的诚实、憨厚。就是这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肚子里却装着这么多的道理和主意。是啊，父亲能写信骗她回家，怎么不能用上吊自杀骗她出嫁呢？李丹花拉着芳林嫂的手，感激地说：“嫂子，俺谢谢你，俺听你的。”芳林嫂说：“别谢俺。俺的命还不是你给的？这些天，你先打听一下王一东轮岗回来的日子和到青海支边的日子。日子确定了，咱们好做一些具体地安排。”自从与芳林嫂一起把主意拿定之后，李丹花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精神好多了。李算盘看到女儿高兴，心里也特别高兴。他对老婆王红英说：“小孩子还是小孩子，你看这门儿婚事，开始丹花不愿意，现在不是很高兴的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有啥不好？什么爱情，什么感情，什么理想，都是一些屁话。没吃的，没穿的，命都保不住，还讲啥爱情？爱情能当饭吃？爱情是那些公子哥儿们的事。贾宝玉爱林黛玉，那个看大门的焦大咋不去爱林黛玉？饭都吃不饱，还谈啥爱情？”王红英不识字，也没听说过贾宝玉跟林黛玉的事，李算盘说的话，她听不懂。但是，只要女儿高兴，她就高兴。全家人各怀心事，快快乐乐地等着三月三这个日子。毕国宝还是天天来向李丹花汇报彩礼和婚礼的准备情况。他一到李丹花家，便钻进李丹花的闺房里，一件一件地汇报。他汇报完了，便坐在李丹花的床上，看着李丹花。他静静地看，看得发了呆，仿佛李丹花的脸上有花，有饭，有酒，有菜，看一看，就能解馋，解饿。李丹花看到毕国宝痴痴的样子，心里有些可怜起他来。这个根正苗红的公子哥儿，看来是对俺李丹花动了真情。可惜的是俺李丹花与他志不同道不和，不能跟他成为夫妻。李丹花想，倘若俺不去工地，不与王一东接触这么深；倘若毕国宝能多一些志气，多一些朴实，多一些才气；倘若命运不是这么安排俺李丹花，也许，俺会真的嫁给毕国宝。但是，生活中没有这么多的倘若。有时，毕国宝会偷偷地摸一摸丹花的手，李丹花也不那么横眉冷对，闭闭眼儿，过去算了。因为，李丹花觉得自己像欠了毕国宝什么似的。但是，毕国宝要想往下发展，李丹花是坚决不同意。其实，毕国宝也不敢对李丹花怎样。毕国宝见李丹花高兴，自己心里也特别高兴。大队派往丹江口工地的新一轮儿的民工已经组织好了，明天就要出发到丹江口大坝，换回工地上的人马。青海支边的日子也定了下来，时间是三月三，清明节。又是一个三月三，跟李丹花的婚礼是同一个日子。李丹花不相信命。但是，一切都是这么巧。李丹花想，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时间不等人。李丹花的计划正在一点一点地实施。她的行李已经全部转移到芳林嫂的家里，只等王一东回来，两个人一起到青海，到青海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三月二日。黄昏。丹江大坝工地上的男人们要回来了。码头上站满了前来接自己男人的女人们。女人们翘首遥盼，看着从丹江东边上来的帆船。只要有船，女人们便欢呼。可是，等到船近了，从码头边驶过，继续往西行，女人们便开始骂。骂自己的丈夫，骂开船的，骂丹江。终于，有一条船靠了岸。女人们围了上去。这是一条货船，船上没有自己的男人。船老板说，客船在马蹬码头抛了锚，上不来了。工地上的人们改乘马车回来，到县城恐怕要晚一些时候，让女人们不要等。李丹花与芳林嫂一起往家里走。进了小胡同，男人们已经到了家。李芳林出了院，随着民工们一起回到了淅川。突击队队长侯坤亲自把李芳林送回家。李芳林吃胖了，养白了，芳林嫂几乎认不出他来。她发现丈夫的右手咋有些不对劲儿。仔细一看，李芳林的右手腕上光秃秃的，不见了手。芳林嫂摸着李芳林的手腕，哭了。芳林嫂说：“好好一个人出去，回来咋就弄成了这样？你说，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侯坤理解芳林嫂的心情。男人是一个家庭的魂儿。这个魂儿有个啥闪失，家里就要发生地震。他接过话，说：“芳林家的，不要哭，李芳林同志是为建设丹江大坝而负伤的，这是公伤，也是件光荣的事。政府已经把李芳林的工作安排好了，让他到城关供销社当保管员。”芳林嫂说：“谁稀罕那个工作？俺只要俺男人，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李大炮看了看儿子李芳林。儿子白白胖胖的，就是少了一只手。他知道，无论是战场还是工地，都会有人牺牲，有人受伤。他想起了1948年解放淅川县城的事。任小秃凭着坚固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精良的武器，顽固抵抗。解放军已经把县城围了三天三夜，久攻不下。第三天夜里，解放军大炮打在了任小秃司令部里，任小秃慌了，下令弃城外逃。任小秃逃走的时候，在城内散布谣言，说共产党要大开杀戒。城门一打开，城内的百姓争着往外涌。解放军开不了枪，但任小秃也出不了城。原本想让百姓当挡箭牌的任小秃着了急，下令向群众开枪……战斗结束后，李大炮参与了打扫战场的工作。几百名伤员，送往医院。他们或头上、或身上裹着绷带。战争要死人，要伤人。丹江大坝建设工地，二十余万人聚在一起，那么大的工程，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死人、伤人都是难免的。再说，政府把芳林的伤治好了，还安排了工作。这要是在旧社会，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李大炮想到这儿，把烟袋锅在地下磕了磕，咳了一声，慢慢地说：“铁蛋他妈，你就不要哭了，芳林能保住条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是为建大坝而负的伤，又不是偷人抢人被人打的，咱光荣着呢！你去准备准备，让侯书记在家里吃饭。”侯坤站起来，说：“吃饭就不必了。明天我还要带队去青海支边，这一去也不知啥时间回来。俺得回家向家人告个别。”李芳林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拉了拉侯坤，说：“谢谢侯队长，麻烦你了。你们领导也真不容易，整天在外边跑，家也顾不上。家里人还等着你呢！”侯坤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芳林，说：“这50元钱是咱政府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买点粮食，全家人度荒春。”芳林没有说话，只是拉紧了侯坤的手。灯光下，一双注满泪水的眼睛，亮晶晶的。王一东一到县城，便去找李丹花。他听说李丹花明天就要嫁给毕国宝，心里像刀割一样。他要当面问问李丹花，这究竟是咋回儿事。走到半路，刚好碰到来找自己的李丹花。王一东拿一双眼睛，看了看李丹花。李丹花穿了一件蓝士林对襟衣衫，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搭在胸前。高个。细腰。满胸。大臀。街上的灯光泻出来，洒在李丹花的身上，朦朦胧胧的。这就是李丹花；这就是在他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李丹花；这就是明天就要成为别人新娘的李丹花……王一东的心里瞬间崩溃了，他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说啥？你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我王一东能说啥？”李丹花用眼看了看王一东。他戴着一顶八角帽，帽檐塌拉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汗衫上落满了灰尘，汗衫没有扣扣，露出了古铜色的胸膛。李丹花看着一东，眼里贮满了泪。她说：“俺的心烦死了，你还说风凉话。你在工地，把俺一个人丢在家里，俺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李丹花把父亲如何瞒着自己定了婚，如何写信骗她，如何上吊逼婚，芳林嫂如何定计的事一一说给王一东听。王一东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多好的姑娘啊，自己差一点冤枉了她。他走上去，把李丹花拥到了怀里。李丹花倚在王一东的胸前，低声地抽泣着。两个人正缠绵着，胡同里走来了一个人。那人到了他们跟前，大声地咳了一声，把两个人吓呆了。李丹花定睛一看，原来是芳林嫂。芳林嫂说：“啥时候了，你们俩还在这里亲热，明天的事还办不办？”芳林嫂说：“先别说谢，俺妹子跟了你，你要好好待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慢待了俺妹子，嫂子可不依你。”王一东说：“嫂子放心，我向你保证，一辈子待丹花好。”芳林嫂说：“有你这句话，俺就放了心。丹花，你快回家，以免家里人生疑心。一东，你去俺家把丹花的行李拿出来。明天早晨，你们不要在县城坐车，你们俩走到马蹬，从马蹬上车，以免被人发现。”芳林嫂领着王一东要走，李丹花拦住了芳林嫂，说：“嫂子，有一件事，俺对不住你。芳林哥的事，俺早就知道，怕你伤心，没有告诉你。”芳林嫂拉着李丹花的手，说：“千万别这么说，他也就是那样了，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这么回事儿。这就是命。你去了青海，要多保重自己。”李丹花与王一东分了手，一个人往家里走，她边走边抹眼泪……三月三，清晨。太阳从东边升了起来，挂在奎星楼顶上，金灿灿的。几位年轻人在贴大红“喜”字。国宝家的门上，墙上，附近的街道上，都贴满了“喜”字。红红的“喜”字，给这座古老而又饥饿的小城增添了不少欢乐。徐贵丽早早起了床，在院子里指挥着迎亲的人。偶尔，她走出院子，站在大门口，向城西边望一望。昨天，徐贵丽给毕家兴打了电话，让他回来参加儿子的婚礼。迎亲的时辰快到了，还没见丈夫毕家兴的影子。徐贵丽在心里埋怨丈夫。几个月来，徐贵丽为国宝的婚事忙得焦头烂耳，又是从上海买缝纫机，又是让采购员去郑州买手表，买自行车。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家中的钱花尽，总算把李丹花要的东西准备齐。现在，只等儿媳过门儿，交给儿媳。毕家兴不仅不帮忙，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见，还像个当爹的吗？徐贵丽埋怨归埋怨，事还是要办的。全大兴走过来，叼着烟卷，对徐贵丽说，“徐姐，时辰已经到了，出发吧？”全大兴自从把毕国宝的婚事说成，到徐贵丽家就不一样了。好菜好酒好烟，随便吃，随便喝，随便吸。就连称呼也变了。他不喊徐贵丽叫徐主任，而叫徐姐。特别是在人多的时候，喊得特别响，就像是亲亲的姐。全大兴在众人面前喊声徐姐，仿佛自己的身价就抬高了许多。徐贵丽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不等他了，迎亲的事大，出发吧。”徐贵丽话音一落，全大兴便扔掉了手中的烟嘴儿屁股，站在院中，挺起了胸，大声道：“门前喜鹊叫喳喳，大队男女笑哈哈。大街小巷开红花，喜事来到贵人家。今天是县人委会副主任毕家兴令郎的新婚大喜，感谢各位亲朋芳邻前来帮忙捧场。迎亲的——”鞭炮响了起来，喇叭吹了起来，锣鼓响了起来。鞭炮声响过，迎亲的队伍便出了大门。迎亲娘子身穿红衣，手拿红伞，头戴红花，走在队伍的前面。接着是一顶花轿。本来，新社会，不兴坐花轿了，但是，丹花要坐花轿。毕家找不来轿子，用一把太师椅绑成了一顶轿子，上面系上了纸花，红红的，倒也好看。花轿后面，是锣鼓班子。吹喇叭和笙的是父子俩，姓白，父亲叫大喇叭，儿子叫小喇叭。父子俩有个外号，叫“淅川第一吹”。从旧社会到现在，每年的唢呐大赛，父子俩稳拿第一。他们是三官殿人，离县城有100余里。全大兴说，国宝的喜事，必须让“淅川第一吹”来吹，这样才显得有气派。徐贵丽便给三官殿的供销社主任挂了电话，让他把“淅川第一吹”请来了。父子俩，身穿红色长袍，头戴红色礼帽，一个吹笙，一个吹喇叭，珠联璧合，边吹边行走在淅川县城的大街上。先是一曲儿淅川民歌《对花》：一行人，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向奎星楼走去。街道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全大兴脸上堆满了笑，见人就发烟，就发糖。人们笑嘻嘻地接过喜糖喜烟，夸全大兴又说成了一桩好姻缘。全大兴听着众人的夸奖，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到了奎星楼下，李算盘早已摆上接路桌。全大兴走上前，端起接路桌上的酒，面向丹江，三鞠躬。全大兴鞠了躬，把就洒到了地上，算是敬了河神。李算盘走过来，拿出两个红包，发给“淅川第一吹”父子俩。众人进了院子，又吹了一阵子，便停了下来。迎亲的早餐在女方家吃，只是象征性的，愿意吃就吃一点，不愿意吃就拉倒，没人让。全大兴见众人都放下了饭碗，对李算盘说：“老哥，时辰不早了，请新人上轿吧？”放了鞭炮，锣鼓又敲了起来，唢呐又吹了起来。李算盘让王红英去丹花房间看看，看丹花准备好了没有。王红英进了丹花房间，不见了丹花。王红英着了急，在院子里找。李算盘进了李丹花房间，发现毕家给李丹花买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上面有一封信。李算盘拆开信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信上写道：国宝，我思前想后，觉得咱俩还是不能做夫妻。今生无缘，辜负了你对俺的一片痴情。下辈子，俺还你！不必再找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俺已经魂归丹江了。外面，喇叭还在响。“淅川第一吹”吹的是《百鸟朝凤》。各种各样的鸟，在门外喜气洋洋地鸣叫着。全大兴见新人一直出不来，便走进了屋。李算盘说：“坏事了，丹花可能跳河了，快让喇叭停下来，大家一起到河边救人。”王红英已经在哭。全大兴也怕了。自己说了半辈子媒，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出了门，让锣鼓喇叭停了下来。屋里，王红英的哭声更大了，她拽着李算盘的衣襟，哭着说：“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全大兴派人回毕家报信，自己也跟李家的众亲戚一起到丹江河、护城河去找人。众人在丹江河边，边找边喊着李丹花的名字。毕国宝听说李丹花跳了河，也跑到丹江河边来找。在丹江岸边，人们找到了李丹花的一双鞋子。毕国宝抱着李丹花的鞋子，哭着要跳河，被众人拉住了。毕家兴家的院子里，来了不少客人，连县委的屈书记也来了。众人在等，等着把新媳妇接回来吃喜糖呢。等来等去，等回了毕国宝。全大兴搀着毕国宝，毕国宝怀里抱着李丹花的鞋子，哭得死去活来。众客人听了事情的真相，乱成了一团麻。正在这时，毕家兴回来了。徐贵丽哭着把事情说了。毕家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站在院子中央，双手抱了抱，大声对大家说：“各位，对不起了，让大家空欢喜一场。现在，救人要紧，请大家先回家，喜事改日再办，到时候，一定通知各位！”众人听了毕家兴的话，相继散去。傍晚时分，马蹬区打来电话，说有人看到李丹花跟王一东一起上了去青海支边的车。毕家兴让人查了查青海支边的名单，上面果然有李丹花和王一东的名字。毕家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立即派人去丹花家报信儿，自己则向屈书记做了汇报后，向家里走去。（作者：田野，未完待续）下集预告：王一东和李丹花随着支边队伍来到青海循化羊圈山开荒支边。驻地夜间遭到群狼攻击，李丹花用火把赶走群狼。卫生员凌兰子在羊圈山遇到前来送粮的未婚夫白幸福。幸福手被冻伤，凌兰子给幸福治冻疮……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南阳市作家协会理事，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135692439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