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痛苦

没有空调,在八月的香港,是不可想象的。

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燥热到要爆炸的地步。

特别是从空调环境下进入到这个没有空调的房间,第一感受特别鲜明:“这日子没法过了!”

可是,是不是真的没法过呢?

孩子们总是好心邀请:“爸爸妈妈来我们房间一起睡!你们俩睡下面,我们俩睡上面!”

有一天我们接受了邀请,孩子们可高兴啦,自己乖乖爬到上铺去,把下铺让出来给我们。

在很小的房间里四个人聊着天,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感觉特别近,仿佛孩子们就在我们耳边说话似的。

在1.2米的儿童床上挤挤挨挨的两个大人,被子都无处安放了。

真像我们刚来香港,租房住的时候啊——

那时主卧“大床”宽一米四,次卧小床宽八十厘米。豹子刚满四岁,狮子两岁半。夫妻俩不肯“分居”,次卧除了两边老人来住的时段之外,都是空着的。一家四口就在这一米四的床上睡了一年半。

孩子小的时候,总觉得他们“不占地方”“能屈能伸”。事实上大部分时候何止是“伸”,根本就是“伸伸伸伸”;外加三百六十度旋转,附赠多维拓展,拳打脚踢。

我们俩便只有“屈了再屈”,见缝插针,睡出各种诡异造型来。

到了狮子四岁豹子五岁半,床的矛盾已经无可调和。

纵使睡成了一把折尺,或是像小龙女那般简直睡得凌空,地方还是不够。

早晨起来的时候身体僵硬不可屈伸,得慢慢等它松动复原。精神相当萎靡,感觉比没睡过还要疲倦。

更可怕的是豹子爸持续的腰痛,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却渐渐连久坐久行都不能了。

三十三岁的男人有七十三岁的腰?不行,得治。

中药西药针灸按摩正骨贴膏药拍片子,莫不一试。有的医生说要运动,有的说得休息;有的说游泳对腰有好处,有的说寒气侵骨万不能游……

最可怕的是在深圳港大医院拍片后得到的医师解读:“你这个腰骨末端,好像是少了一块骨头啊……”

我们喷血喷饭,落荒而逃。

这坚决不肯痊愈的腰,到我们平平展展睡在自己的床上之后,不药而愈了。

所以,在孩子们平静的呼吸声中缅怀了一下过往以后,我们还是回到空调坏了的主卧来睡。

花几分钟适应两个房间的温差,心慢慢平静下来。

开始能够分辨:除了戴森无扇叶风扇的恒定柔风之外,另有一缕缕时而细巧、时而顽皮的风,是从窗外海上来的。两种风互为辅弼,配合默契,进退得宜,让房间里的空气清透地流动起来。

原来,在八月的香港之夜,也是有丝丝凉意的。

原来,热从心头起,心静自然凉,并不唯心。

他说:“你忘了吗?我们以前也经常不开空调睡觉啊。”

我怎么会忘记呢?

那是十年前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那个夏天。

那时我免疫力极低。特别容易感冒,空调温度设定到28度,我还叫冷。那个夏天很多时候他都索性不开空调,就那么浴着暑浪作陪。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软硬兼施,带我走上长跑之路,极大地改善了我的健康状况。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年香港的八月,其实并不比十年前的深圳八月更热。这九个没有空调的夜,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难捱。

人这一辈子,有不少痛苦,是想象出来的吧,是想一想就已经先自害怕,觉得必定熬不过的吧。

人这一辈子,也有许多薄暖与微凉,是需要静下心来,轻呵慢嗅才能体会的。

更有许多寒暑,在日日复夜夜的斗转星移之间缓行,不知不觉已走了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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