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卢工|愿秋常驻——大河行记
愿秋常驻
骤雨洪灾，使得火热的整个夏天在旷野孤棚中悄然挨过。当屋后的桃树上第一片黄叶飘下枝头的时候，适逢中秋小长假的第二天，县摄影家协会组织秋季采风，目的地在大河杨凼村——“卓锡泉”所在地——曾经到过的地方，并不新鲜，我以为。权当秋日郊游，“拉炼”身体，走动走动吧！
一
清晨六点，我们坐上客车，从县城集中出发了。沿四祖寺西边的公路往上走，路过授法洞、芦花庵，仍继续向幽深的山林里进发。眼前，时而弯急坡陡，崖壁近贴了车前挡风玻璃；时而豁然开朗，万丈深谷就在窗边。大约十来分钟，车在一栋房子的铁栅门前停下了。这里是稍平一点的岭上，我曾经到过，门山村村委会，有名的“黑脸门生塔”就在房子后面的坡顶上。
那是一尊奇怪的塔，不用一块砖，不同于我们常见到的塔，它用长方形石条横两根、直两根码成的，像农村常见的堆劈柴似的，堆了十三层，中间是空的，却以这种结构成为中国塔中“唯一”。塔顶有一块不很规则的圆形石块覆盖，旁边立有一石刻“黑脸门生刘口”。黑脸门生，该是明太祖朱元璋身边的第一谋臣刘基的小号吧，史载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彭蠡泽”，朱军该是凭借天险，驻扎于黄梅湖岸山头一带，这无争议；谋臣刘基到过门山山头，也不会有太大疑问，可为什么石刻要隐去“基”字变成方框？曾经与摄影朋友郑军老师探讨过这个疑问，可惜手中无据可查，一直成为心中悬疑。
村名“门山”，也让我要查证“刘口”相关资料时走过弯路。曾主观臆测，怀疑刘基曾在此建有山寨、立有山门，沿着这个思路查找线索一月有余，无意间却让一老农说破：站在双峰山顶看这地方，像一道门坎拦在入寺的要塞。村子原名“门坎山”，看来，当年刘基选此地驻扎大军，还是看重这天然的屏障吧！
采风的第一站并没计划让大家到黑脸门生塔，而是选择了向左侧的水泥路步行而下，在苍松翠竹间蜿曲回环的道路尽头，大约一华里的洪二房村。
残房、古井、老人……这些年，行走在山野乡间，无非是这些吧。
体力不支，还是落在了最后，与76岁的陶老师同伴。也好，照应一下长者吧，同时向他请教一些摄影技艺。几次摄影采风活动，他都点拨过我——智慧在长者的脑袋里！
陶老蹲下身子，几近趴在地上。顺着他的镜头方向，我看到他拍下了青砖瓦屋边竹杆上的电视接收天线。起身时，陶老见我一脸疑惑，手指着天线说道：老村老在哪呢，拍这个，城里早就没有了！哦！我恍然大悟，也举起相机，“咔嚓”，不过是“照抄”一张，呵呵。
继续前行。我们在一幢老旧的青砖瓦屋前停下了。一位村民老人边打开木门边告诉我们，这是洪二房祠堂，连五的。那神情，很是骄傲和自豪。顺着老人的手指，我们看清了门脚下基石的镌刻：“乾隆十三年建”。连五的，就是一排连着五间；进到里面，是一进三幢，中有天井采光。蛛网，颓壁。昔日，洪氏庄严神圣之所，今也成为陋室空堂！屋后的井和洗衣的石盆似曾见过，井里还有水，很清、很亮，伸手可掬。老人说，也是建于做这祠堂之时，先打井，做房子要用水。忍不住再看它一眼，倒是看出了奇特：近一米深的井框，是用一块整石头穿凿做成的，与废名先生留下的“义井”结构一样，但它还要早两百年！只是，“义井”生在城区闹市中，井框光滑，周围市民依旧受其泽被；这里，已是苔侵石盆，衰草残垣。
站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最抢眼的，还是山峰与村头之间凹地里，高大的枫树。老人说，十月底再来，树叶全红，好漂亮呢！他似乎是在邀请，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忍不住把镜头对准大树拍了起来——虽然叶子还没红，但来一次不容易，毕竟这棵三四百年的古枫造型还很美呢。
向着大树走去，在一栋两层的房子前不禁停下：一棵粗大却干枯的树，在一人多高的分杈口处，独发一枝新绿，仿佛是新枝的挣扎，亦像是枯树浴火之后的重生。那引人注目的荣与枯、黑灰与绿亮，形成强烈的反差，却是入画的好景。
沉下心来正要摄下这两株树的时候，从镜头中发觉陶老已到达树对岸的山坡上。看来，这株古枫生长的不是地方——高度还没超过陶老呢，真是枉长了三四百年。转念又想，三四百年风霜雨雪，它还能与祠堂一样保存下来，也许是得益于生长在这片低凹的山间吧。
原路返回。
断垣残壁的灰墙上，“门山村二组计划生育公示栏 1998年12月”依然清晰，拍下留存。
石条屋基、石条小桥、石条栏杆、石条凳子……同行的家属和女摄影家们忍不住留影，山乡味十足。
见到了屋檐下晾晒的高粱——晒干了，取下来，用木棍轻轻的敲打，高粱米碾碎做粑，糍香味美；秸秆呢，小时候见过，爷爷用它扎成扫帚，爸爸边做帮手边跟着学，扎成一把把扫帚后，捆在一起，挂到屋梁上，供家里扫用一年。
见到了村民卧室的“高架床”和衣柜，五六十年代的，油漆花纹还清晰完好。印象中，小时候我家里的床也是这样吧？卧室墙壁木板上，那两盏煤油灯，一盏是用深色的圆瓶子自制的，一盏是买的，只是没了下班灯罩，真就是我上初中那阵子用过的一模一样！
……
洪二房，不虚此行！
二
上车了，向山里挺进。客车头一直高昂，不一会儿，路旁的大树、远处的群山，一片片都甩在了后面，低于车轮之下。在平平的山路上，我们又下了车，矗立的巨石上，“卓锡泉”，三个涂红的大字印入眼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当年道信禅师从三祖僧璨祖师获得真传衣钵袈裟，游历黄梅西山一带，寻觅开山道场，在此驻足饮泉，也许曾动念在此建寺呢。当代高僧净慧法师，寻访先祖遗踪，用脚丈量土地，手书“卓锡泉”以示纪念，让此地再成当下山中名胜。睹之为快！
上次来这里，大约是在春天，云雾缭绕，看不见山壑，看不见峰峦，在红字旁留影，如同置身仙境，幻妙无比。这次则大不一样，天空是那样的高远，时而飘来一片乌云、一片白云，仿佛巨幅水墨画挂在天幕；时而变得深蓝，让人忘记拍摄，眼睛盯着天空发呆。西南边的峰顶上，几棵枯树兀立，也许是被火烧过吧，那线条轮廓十分入画，格外抢眼。虽是大晴天的正上午，也时常有云雾从半山腰升起、飘散，一会儿如峰，一会儿如带，煞是好看。近处的山谷中，远远的平原上，一撮撮、一片片亮黄入眼，此刻，心中感佩先人造词功夫真是高超，竟然造出“金秋”这个绝妙的好词！
至高点就在“卓锡泉”巨石那里，虽没登临，仍有“一览众山小”那分豁达、惬意。路右侧，一泓碧水如玉，一弯护岸如带，在山林间若隐若现，大概，那就是吸引我们前往的终点站杨凼吧。
沿着山间便道快步前行，那堆积整齐的劈柴也吸引了我的脚步，它高过胸口，刀劈的口子已经发灰、发黑，看样子已经陈放很久了。前行百步左右，山崖边有一三角形洞口，泉就在这里，旁边石刻的字迹斑驳，却依稀可辨。这就是“卓锡泉”！第一次见其真容，忍不住用手掬来一捧，清凉甘甜，顿解身体之乏。
向里行进，是一直在下坡。车在杨凼村委会屋头刚停下，我们便去看百亩茶园。
清香扑鼻，沁人心脾！从坡底到坡顶，连到谷地又连上另一座山头，茶树形成无数的线条，或浓或淡，或长或短，或曲或直，泛黄的银杏、墨绿的松杉点缀林间，一高一低，相映成趣，那光影与色彩，一下就吸引了摄影家们浓烈的兴致。这不，女摄影家们索性放下相机，纷纷走进茶林，向正在采茶的两位老婆婆求教，现学现采，有模有样的为我们扮起“采茶姑娘”来。那欢声笑语，早已唤起了远山边藏着的五色云彩，感染了头顶的天空，又洒在了群峰之间。
咀嚼采风赏秋的快乐，是在归来的每天午后。坐在桌边，烧一壶开水，沏一壶浓浓的杨凼秋茶，满屋子便清香四溢。透亮的玻璃茶壶中，那标准的“一叶一芽”片片舒展，芽儿尖尖，叶儿透亮；呷上一口，清纯柔润溢满心田，卖茶村姑称茶叶、装袋子的繁忙、娴熟，茶园里那云蒸霞蔚、欢声笑语，便浮现在我的眼前。
这一天，我摄出了两三幅能称为“作品”的照片……
这一天，我欣赏了大自然散落在家乡瑰丽的珍珠……
这一年，错过了花期，误过了夏荫。唯愿镜头之下，我的家乡金秋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