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成 ：苦涩的一瞥 愧疚的记忆——怀念刘家栋老师

作者：赵德成

古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乃亘古不变的中华文明和普世价值，当然也应该是以“三个代表”为使命的共产党的基本教义。君不见以毛泽东为首的几代领袖们尊师重教的故事时有披露么？然而作为普通学子的我们，往往经不起纷繁世事的惊扰，时而干出些对不住师长的事情来，至今难忘那礼崩乐坏、人妖颠倒的“文革时代”，本人曾在孝义新城街头与值得尊敬的刘家栋老师邂逅，惊诧之余，竟然逡巡不前，徘徊而去，仅仅留下苦涩的一瞥(不料想也是最后的一瞥)，铸成我愧疚的记忆和抹不去的痛！

刘家栋老师祖籍山西祁县，上个世纪60年代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中等身方，方圆脸庞，嘴阔唇厚，双目神沉，走起路来不紧不慢，说起话来斯斯文文，活脱脱一介书生。因其受教于高等学府，故而初涉教业便执掌高七、高八两个班的语文课重任。而对于已近弱冠之年的大龄学子们而言，刘老师略显稚嫩谦和的书生形象压根与资深辈高、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不搭界。殊不知，未经多时，刘家栋老师已不知不觉在同学们心中留下了良师益友的印记。

刘老师的第一次绚丽亮相是在校团委组织的小说《红岩》讲座上。记得上世纪60年代的孝义尚属穷山僻壤、孤陋寡闻之地，能搞到一本红极文坛的革命作品，俨如获得一册天书，而这份运气正好落在刘家栋老师头上。在求知若渴、仰望先烈的学子汇聚的小广场，刘老师信步登台，开始了《百家讲坛》般的讲演。没有吆五喝六的宣扬，没有故弄玄虚的危言，只有娓娓道来的叙述，只有层层剥笋般的揭示，便把“江姐巧识叛徒甫志高”的惊险故事展现给听众。讲演渐入佳境后，广场上一片寂静，听众的心莫不揪到了喉咙眼，挨到江姐安全脱险，终于换来一片如释重负的唏嘘，随后刘老师也就在掌声中完成了他的出场秀。

刘老师的语文课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言简意赅，旁征博引，时时处处透露着股股清新时尚的气息，因而深受莘莘学子的青睐。在我的记忆中，很少看到刘老师有过疾言厉色的苛责，以及不厌其烦的唠叨，在那有条不紊、循序渐进、严谨慎密、不苟言笑的训导下，学子们接受到的是良师般的传道授业、释疑解惑，刘老师的语文也因此成为较受欢迎的轻松科目。

如果说在课堂上算不了什么严师的话(腹内空空、装腔作势的“严师”不当也罢），课堂外的刘家栋老师则完全称得上益友。也许是刘老师初出茅庐的缘由，与十二年制的高中学子们年龄相去无几，因而显得格外容易沟通和交流。未经许久，刘老师的单身宿舍已成为诸多学生登门求教和促膝谈心的场所。也许刘老师与学生们无拘无束、亲同朋友的交往在上世纪60年代政治气候下显得有些“异类”，私底下“同性恋”的流言蜚语时隐时现，“师生恋”的传说好像也在受到某种程度的追查(值得注意的是在同时同地至少有三位老师完成了合情合理合法的师生恋)。或许刘老师有些孤傲自恃，或许刘老师缺少一顶红帽子，或许刘老师对学生缺乏“又红又专”的说教，反正刘家栋老师受到了排斥和孤立是不争的事实。试想，在那知识分子早已被列人“团结改造利用”的资产阶级范畴的时代，刘家栋老师显得有些“异类”的表现，怎能不引起政工人员的怀疑和警觉？怎能听任共产主义的接班人被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所拉拢和腐蚀？

在我们64届毕业生奔向社会或升学再造后，对刘家栋老师的际遇就知之甚少了。据说他的婚烟状况也比较坎坷，结婚比较晚，老婆是在祁县老家找的。至于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肯定也好不到哪里。虽说他与“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沾不上边，但“臭老九”的黑帽子是戴定了的，如果说在批倒批臭的同时没受皮肉之苦，已经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为什么对自己与刘家栋老师在“文革”中仅有的一次邂逅深深忏悔呢？因为我当时的表现岂止是几分失礼，更多是怯懦弃义。殊不知我躲避的刘家栋于我岂止是老师，准确地讲堪称恩师。想当年，本人在当届高中的语文科目中也算是佼佼者，一直担任本班课代表，很受刘老师的器重和呵护。在与刘老师的交往中，不乏谆谆教诲，不乏耳提面命，令我学识大进、眼界豁亮。拜访之际，他不仅向我提供《新华文摘》《古文观止》之类的参考资料，还少不了捧上一杯热茶。在刘老师处得到的岂止是师长的点点知识，更有朋友般的丝丝温情。刘家栋老师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尊敬和爱戴的师长。

悔也悔哉！愧也愧哉！曾记得在刘老师备受非议的年代，我还有几分勇气在夜幕中蹓进其斗室逗留忘返，为什么在校外的街肆上却不敢趋前一步叩首问安？难道说刘老师真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牛鬼蛇神”？难道说儒家的“师道尊严”真与贴着马列标签的“主义”“思想”水火不容？难道说“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继续革命”真要搞得人人自危？难道说“文革”神灵真在监视着老百姓的一举一动么？十足的胆小鬼！

据说文革后期刘老师被下放到温泉公社中学任教，山高路远，交通阻隔，鲜有机会拜访。又听说恢复高考后，他也曾来太原参加考卷评判，但禁区难入，音信难通，失去几多叙旧接待的机会。再后来听到的就是刘家栋老师教鞭骤折、英年早逝的噩耗，闻之心中好不伤感和惆怅。

值此孝中建校六十周年，草草薄文，以资怀念。好人未必好报，好人终有好评，刘家栋老师千古！

赵德成，1945年1月生，山西省孝义市人。孝中老高8班学生。1964年天津大学水利工程系毕业。先后在中国化工建设总公司第二建设公司、深圳某建设工程监环公司、深圳某地产集团任职。高级工程师，深圳市建设局专家、总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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