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灯不会带我离开黑夜
文字丨花辞树
图丨北堂文学舍 底图丨网络
我的爱人带着光,可他拉不出我所在的深渊
我是一个精神病人,现在正住在精神病院,过着养老般的生活。
别看电影里演的什么疯人院鬼片,那都是过去,刻板印象不要那么深刻。现在的精神病院条件很好了,我每天看看花草,晒晒太阳,偶尔和护工们聊聊天,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有时候不太敢和我说话,大家都是女人,不应该更有聊天话题吗?
其实也有男护工啦,但是我还挺抗拒跟别的男人说话的。
除去这点小小的瑕疵,我的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惬意。
靠着我进来之前留下来的积蓄,也够我在精神病院过下半辈子了。我觉得我还是很幸运的,相比其他病友,我的病症算轻的了。尤其隔壁还有一个动不动就发火打人的躁狂症,对面有一个动不动就割腕的抑郁症,我都心疼护工小姐姐。
啊,忘记说了,我有焦虑性神经症,就是常说的焦虑症。
目前来说呢,还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没有那么严重,焦虑的情况也很少了,很少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呢,其实只要我想的话,是可以出院的。
而我留在这里,是有理由的。像是为了满足自己少女般的小心思,我动了点不该动的念头,好像偷吃糖的小孩子,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意。我在这里,有喜欢的人。
这是我的小秘密哦。
我喜欢璩医生。
璩医生是我的主治医师。要我来形容,那简直是神仙下凡一样的长相,又帅又温柔,出场自带光芒,治疗时间简直就是我的快乐源泉。见他一次,我能把这次的快乐一直延续到下一次见他。
我坚信他就是我的那个人。带着光的人。能带我脱离苦海的人。
但是璩医生很忙,明明是我的主治医师,却老是见不着他人。有好几次我都要跟他生气了,可是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再加上他温和的道歉,总是让我发不出火来。
可恶!果然美色误人。
有天有对夫妇来看望我,那个女人面色不安,想和我说几句话。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注意力全在他们后面的璩医生,急忙过去。璩医生笑了笑,我心花怒放,跟着他走掉了。
我喜欢盯着他看,喜欢看他认真工作的模样,喜欢看他照顾我心情的模样,喜欢看他一脸严肃和护工交谈的模样,喜欢看他穿常服的模样……他的各种样子我都喜欢。
他肯定也是喜欢我的,只是医院规定,所以他一直都不跟我表明罢了。我不想出院,出院之后他就要去当别人的主治医师了,我才不要这种事情发生。
璩医生有段时间没来了。
怎么这样,就因为我快痊愈了吗?那也不能不治我了吧,我的钱还花着呢!
我气呼呼地在院里走了好几圈,有点把控不住面部管理,嘴里数落着璩医生。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是否正常,但是光看那些护工的反应就能猜出大概了。开玩笑,心上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谁还在意这些啊!
他到底去哪儿了?他不要我了吗?
我在外面呆了很长时间,来来回回绕了七圈,绕到最后连好久没作妖的焦虑症都有点犯了。
院长和护士长过来了,院长笑呵呵地问我怎么了。我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自己手下的人跑了,他还来问我怎么了!
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爷,慈眉善目,问我,在找医生吗?
我烦躁的不行,蹙着眉点点头。
他又问我,哪位医生啊?
我说,当然是我的璩医生啊,他又去哪里出差了!
一旁的护士长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也很快反应过来。院长还是笑,说,璩医生很快就回来,你先跟我回去等吧,你也不想他看到你这样吧?
我一下就清醒了,对啊,不能让璩医生看见我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跟隔壁那躁狂症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不砸东西而已。
嗯,不能让他看见。
我乖乖跟着院长走了。
院长一路都和我闲聊,真是的,这个老头子,对我喜欢璩医生的事怎么那么关心,人老了还那么八卦!
然而我并不讨厌他这个举动,甚至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儿安慰。院里没人和我聊璩医生,我只能独自沉溺在和他的回忆里,试图得到一点氧气;可是我也要窒息了,因为那些记忆,似乎只存在于我自己的脑海当中。
说实话,我很高兴有一个人愿意倾听我的记忆。这样,多少能让我有点真实感。
我开始絮絮叨叨,说璩医生的各种好。我说,他很照顾我的感受,说什么都要思虑好久;他知道我不喜欢人多,经常带着我去外面人少的地方;他总是很贴心,天凉的时候会把外套披在我身上;他……
院长开口打断了我。他问我,给我披外套的,是璩医生吗?
我蓦地住了口,闭上了嘴。院长呵呵笑起来,很和蔼。可是我突然没由来地升上一阵恐惧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因为面前这个老人,不是,不是这个,是谁的外套,为什么,为什么?
我魇住了一样,身体还跟着院长,皮下的什么东西已经开始焦躁不安。
我浑身发痒,血肉和骨头间的缝隙处像是隔了一层什么,痒,痒得难受,又痒又疼,我甚至想自己亲手割开自己的皮肤清洗一下骨头。已经有点痉挛的前兆了,皮肤隔绝下的东西想蜷成一团,可皮囊支撑着不让它这么做。
皮囊和骨头似乎分成了两套系统一样,一套拼命地想保护自己,另外一套无动于衷。
我觉得我马上就要从中间碎掉了,可是我还跟在院长后面走着。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看着院长,从心底冒出疑问来。
我为什么跟着他来着?
疑惑间,院长已经把我带到了一间病房前。我茫然地看着他,他说,进去吧,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我没有别的选择,迷茫地点点头,自己走了进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间病房里待了多久。
每天会有不同的人来看我,会给我吃药打针,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不想让璩医生失望,于是乖乖地吃药,乖乖地接受治疗。
但是有机会的时候,我还是试图和他们解释。我说我没事,我的焦虑症已经好了。他们摇摇头,还是该治疗治疗。
我经常能听到我的前邻居——那位狂躁症患者砸东西的声音,我都有点担心了,可是护工和医生像是习以为常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半夜,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之前在我对面的那位抑郁症患者又在自残,美工刀嗒嗒嗒被推出塑料壳,刀子划开东西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跳起来拍我的病房的门,想叫人起来,楼道的灯都亮起来,有点晃眼睛。护工匆匆忙忙赶过来,我叫喊着让他们去阻止那个抑郁症。那个护工被我的样子吓坏了,转身就跑。
我急死了,真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总能让那个抑郁症拿到小刀。
护工很快就回来了,后面跟着院长那个老爷子。老爷子一脸严肃,二话不说开了病房门,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美工刀,脸上没了平时的和蔼。
几个护工上来摁住了我,我尖叫着挣扎,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好痒,好痛,那种痒痛的感觉再度袭来,我几近疯狂般想挣脱。
有人冲上来给我打了一针什么,我突然丧失了挣扎的劲头,痒痛感好像与我隔绝一般,这并不代表它消失了,我反而感知得更清楚。但是好像也无所谓了,它继续痛,我就这样,就好。
睡意不由分说涌上头来,我的视线也逐渐模糊。意识消散前听到的是院长质问护工,为什么我会有刀。我有点奇怪,美工刀……不是……在那个抑郁症手里……
我彻底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了。
我躺在特制的床上,手脚都被束缚着,手腕固定在两侧。我麻木地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猜想这大概是为了防止我再伤害自己。
这种感觉并不让我讨厌,相反,我更安心了点。带子很宽很有弹性,材质很柔软,我完全没有不适感。
我扭头,看到了左手手腕那一道长长的划痕。是新添上的。除了这道之外,身体各处都有还没来得及愈合完全的伤痕。
是我自己弄的。
门被人推开,院长走了进来。老爷子一脸担忧,我都有点受不了他这个眼神。
老爷子说,璩医生正在赶回来,你不要担心。
我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想开口。我觉得很没意思,让一群人陪着我这个精神病演戏。我对院长说,我的病又恶化了。
我没有用疑问句。
院长了然,知道我现在正是难得的清醒时候。他叹了口气,坐下来和我聊了很久。
从他的口中,我大概了解了我这次的幻觉持续了多久。跟之前几次相比,时长差不多,但是这次出现了自己伤害自己的情况,而且不自知。这点比较麻烦。
院长从兜里掏出来个东西,轻轻地戴到了我的手腕上。
是一条银质手链。
我记得这手链,这是我未婚夫之前送我的礼物。
大概是觉得我现在不会再突然情绪激动,院长把手链交给了我。在此之前一直都在他那里保管。
我微微笑了一下,想起来未婚夫带笑的样子。
他叫顾启明。他很帅,很好看,很厉害,能让人倾尽所有的褒义词去形容他。这样的他,像阳光一样照进了我的生活。
如果我真的只是个焦虑症患者就好了,如果真的有一个我爱着的璩医生就好了。
如果能让我一觉不醒,就这么溺死在这假象中,未尝不是我所追求。不对,应该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归宿。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什么人,我在做什么。
顾启明已经是个死人,璩医生是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人。
我不只有焦虑症,我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幻视幻听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即便是像现在这样难得的清醒时候也会觉得这世界很虚幻,很不真实。
毕竟这世界早就没了他。没了他的世界,怎么让我觉得真实?
我躺在床上,盯着手腕上的手链,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院长松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护士长问院长,她情况还好吗?
院长说,起码会哭了。
我和顾启明是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我人生履历很凄惨,父母接连去世,母亲死于胃癌,父亲死于肝癌,自己拼搏奋斗考了大学。我家里有精神病史,再加上双亲去世的打击,精神上的问题愈发凸显。但是我平时还是掩饰得很好的,该有的社交也有,也没什么人发现我其实是个抑郁症。
我自己心里清楚,但也不想承认我的病。
问题出在一次联谊会。我不大喜欢那种气氛,自己悄悄出来点了根烟。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站到了我旁边。
我抬眼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没搭理他。
我没理他,他自己先来了劲。搭话道,没想到你这种小姑娘也会抽烟。我翻了个白眼,回他,烟瘾。
他笑,只是烟瘾?没有对别的事情上瘾吗?他微微低了点头,悄声道,比如自残?
我警铃大作,直起身来警惕地盯着这个男人。
他说,自我介绍一下,医学系兼半个心理系大三学生,顾启明。
那天的晚风很舒服,软绵绵地吹到脸上,月亮隐藏在云后面,透出来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河面在夜色的遮盖下深邃得像是能吞人进去。我们找了理由从联谊会上脱身,沿着河散步,聊了很久。
那种感觉很奇怪,我明明有被冒犯到,却还是忍不住想多和他吐露些心绪。
后面兜兜转转,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后来我才知道,初次见面那回,他其实策划了好久。
他为了我,最后走了精神医学的路。他很聪明,学习也好,二十几岁当了个精神科的主治医师。
那个时候,我的抑郁症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以前的那些伤都好透了,照镜子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
我无数次想让他走,他比阳光耀眼,比春雨温柔。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我不可能要孩子,因为孩子多半也会得精神疾病;我自己是个抑郁症患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干些什么给别人添麻烦的事。
我害怕拖累他,害怕将来有一天会失去这些像在梦里的美好,他总是用行动告诉我他的答案。
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脑海中一片空白。
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瓣带给我的震撼远非言语可以形容,明明就是一般的求婚套路,我却哭的不能自已。
我第一次见到顾启明紧张,原来那么镇定自若的他也会紧张。他有些拘谨的单膝下跪,小心翼翼地举起戒指。
我从来没想过我这样的人也会经历这种浪漫的场景,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被求婚,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我如此深爱的人,会问我,你愿意吗。
我愿意。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愿意。
顾启明很会照顾人,我胃不好,他监督我按时吃饭,胃痛时会给我熬汤;在外面的时候,只要天有一点点凉,他会很强势地把外套给我穿;明明是他的工作更忙,但他总是尽力早回家,用弥漫了一屋子的饭菜香迎我回家。
我终于下了决心,努力朝着正常人的道路发展。生活却总是充满了意外。近几年医患关系紧张,我每天都提醒他,他每天都笑着回我一个吻,让我放心。
不把你治好,我才舍不得走呢。他这么说。
医闹的地点不是他精神科,他路过那边,拉了一下患者家属,结果被捅了一刀。事后查清楚,那个患者家属是患者的妻子,是个精神病患。患者出了车祸,手术之后情况没有好转,病危通知书下来,患者家属情绪崩溃,结果中刀的是我那路过的未婚夫。
后来那个患者情况好转,他妻子抱着他痛哭流涕。我未婚夫却因为这草率的事故,没了。跟做梦一样,走得突然。
我真后悔,到他死,我们都还没有领证。
骗子,顾启明,大骗子。
我的悲惨人生履历这下可以凑齐了,父母双亡,爱人去世。
因为患者妻子是精神病患者,所以也没付出什么惨痛代价。我倒是得了好大一笔钱。
可是我也是精神病人啊。
*
我身上的束缚带解开了,我被允许在特殊病房内自由活动。
顾启明死之后,我的抑郁症复发了,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多方面发展,成精神分裂了。
我笑了。
之前那个患者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十分愧疚,总是带着妻子上门来探望我。我不太想看见他们,不是因为顾启明的死,只是他们俩携手的模样,实在是让我克制不住情绪。
我自己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我觉得那个地方大概很适合我。那对夫妻承担了我后半辈子在精神病院的全部费用。
璩医生是我幻想出来的人,原型当然还是顾启明。这些年我把自己投放到一个又一个虚假的剧本中,在这些故事里,没有顾启明,只有璩医生。
幻觉很真实,也美好得让我不想醒过来。
该醒还是要醒的。我也认命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望不属于我的东西。从开始,我就不应该答应顾启明。
我盯着特殊病房的天花板,周围墙壁都是特殊材质,以防病人弄伤自己。我不明白,如果本人都不想继续生命,为什么那些人可以强制性让我活下去。
是为了我好吗?
可是启明,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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