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咬甜黍的日子|原乡
昨晚(2012年8月8日)回家,打开电脑,看到我常州老乡前中青报名记包丽敏妹子转我的一张图片,并建议我就此写篇江南旧闻录。
图片中,是青油油一盘熟悉而陌生的甜黍!我回说我准备遵包丽敏同学吩咐,让它在江南旧闻录中占一席之地 。
说熟悉,甜黍是我童年少年时代夏天最主要的解馋零食。
看到这盘甜黍,被割破的嘴唇手掌,痛感依稀犹在,恍若昨日。
说陌生,成年离家之后,有多少年没见过甜黍了?更没尝过它的味道,甚至连提都没人提起过?
往日时光浮现到了眼前。
1,
甜黍,一些地方叫甜芦黍,维基百科说也叫糖高粱。
“甜黍形状同高粱类似,叶青灰色,茎杆中有含糖汁液。糖高粱对土壤和气候要求不严格,分布广泛,是糖料作物之一,也可用作饲料、酿酒等用途。”
小时候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种甜黍,在菜地边上,或篱笆脚边,正经占地通常是很奢侈的。
我家的甜黍都种在村边那条小河西浜头的自留地上。
我家的甜黍既有种在篱笆边的,也有正经在菜地边占一大块地的。
这么奢侈,无非是我们家孩子多,哥仨,战斗力很强,加上姑舅表兄弟姐妹也不少,没钱买其他水果零食,只能是自己想法解决了。
家里种甜黍的任务,通常都是由我爷爷承担。
我小时候,爷爷还经常种些菜苗瓜秧转村去买。种甜黍自然就是他老人家的责任了。
甜黍的生命力很强,种甜黍很简单。
每年春天,爷爷就在河边菜地边上翻开平整过的地上,撒上一把黑乎乎的甜黍籽,再撒上一层草灰(好像是草灰中含钾肥吧),浇上一些河水,就不管了,等着甜黍籽发芽破土。
手撒的籽粒,总是不会那么均匀,即便是爷爷这样有经验的老农民。
不过,没关系。当甜黍籽破土出芽后,待稍长,过密的地方就拔掉一些,有些被拔下的,会被栽种到篱笆边。我的姑表叔也通常会到他老娘舅这儿拿些秧苗回去自己种。
甜黍的秧苗跟玉米苗很像(故乡在人民公社期间也种过玉米,我们也偷过队里的玉米,啃过玉米杆),不过要略标致一些。
甜黍破土之后长的很快。
故乡的雨水和阳光都很充足。不过,秧苗前期雨水多些倒也无妨,待它长高了,雨水要多的话,容易折服,也不易糖分凝聚,到时候就不甜了。
尤其到后期,甜黍更需要艳阳高照,都是大太阳下面长出来的甜黍,准甜的腻你的嘴。
2,
待到甜黍渐渐长高,家里的大人已不再理会它们去了,这个时候,小孩们却热情越来越高涨,时不时地往种甜黍的地儿跑。
今天看甜黍又拔了节,长了不少;过几天天看甜黍叶开始有些拉手了;再过些天,会高兴地说,甜黍杆好像有些发硬了。
待到抽穗之后,更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每天盼着青色甜黍穗子弯下来,由青籽专而变红色。
不过,这时小孩们盯紧甜黍的目的多了一个,防止过路人尤其是邻村人偷也成了一个重要目的。
待甜黍穗子颜色变成红色之后,便开始纠缠着大人去拔几棵回来尝尝:“黍穗头都红了,肯定甜了,就拔几根回来尝尝么。要是不甜,我们再等。”
大人们总是架不住馋疯了的宝贝孩子的央求的声音和眼神。于是,说声走吧,屁股后面几个半大小子高兴地屁滚尿流地跟在后面。
到得甜黍地里,挑几棵黍穗头已经暗红向紫的,拔下,几个孩子一人扛一棵,高高兴兴地回去。
到得家门口,小心翼翼把叶子扯下,喂羊或垫羊圈。若不小心,这甜黍叶子割手也疼得很。
大人则拿把菜刀,先把根部剁下,又把黍穗头剁下,然后把甜黍一头节疤一头没节疤地剁成段,一边往框里扔,一边叮嘱迫不及待地要尝鲜的孩子,小心别弄破了手和嘴。
吃甜黍时需要剥皮,一般就用嘴,顺着没节疤那端咬开一些,然后或者用手顺着咬开的往节疤处撕下,或者用嘴顺着劲把皮啃开拉下,到最后皮全部撕开后,就剩下光乎乎青色的甜黍芯杆了,一大口咬下一截,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
一下子满嘴生甜,还有甜黍的清香,跟吃甘蔗似的,不过没甘蔗甜,却也没甘蔗那么腻,粘。
当然,要是运气不好,碰上甜黍芯杆是白色的,只能算你倒霉,白的不甜。
如今的人都怕吃甜的,怕发胖,我们小时候,谁不是抢着甜的吃啊!像甜黍这样的甜东西,别说嘴馋,连大人也好这一口啊。
吃甜黍时要小心割破手和嘴唇,咬开的甜黍皮很锋利的,拉手之后很疼。
瓦岗不离井上破。我从来没听说有那个小孩吃甜黍没被割破嘴或手的,嘴唇手指被割破,太常见了。
不过,甜黍叶和杆上有一层白色的细粉末,把伤口往白粉上一抹,血就止住了。
我至今不知是甜黍上那层白粉末本身有止血功效,还是只是有一些东西堵住了创口的缘故。
不过,有用就行。
吃甜黍的时候有讲究。
甜黍靠近根部段最甜,也最老,皮最不好弄,靠近黍穗头处细小而嫩,也不甜,但皮软好弄。
老奸巨猾的大人们,总是拿着恨不得还带着根须的根部啃,还会跟小孩说,这段有些老,你们啃不动,我来吃吧。
其实是这一段最甜。不过,大人说的也是实话。
小孩们一般都会挑中间段,节长,水分足,糖分也够,耐吃。
女人们一般挑黍靠穗头那段,没法子,这就是乡下的习俗,把好的留给孩子和男人。
啃下甜黍皮时,也很讲究,甜黍皮啃好了,能做出灯笼状的玩具来,有时可以捉了纺纱娘(蝈蝈)或蛐蛐放在里边。
黍穗头也很用。其实,这黍穗头有些类似高粱小米,洗干净放饭锅上蒸熟了,一粒粒磕开,粘糊糊地,颇有些费劲。那时朱家桥大河南边高埂上,种了几棵苦黍,我后来想估计是高粱,它的杆不像甜黍那么甜,但穗头却被蒸得多,甜黍的穗头蒸着只是尝鲜而已。
黍穗头可以扎成小笤帚,把籽粒弄掉后,主要用来掸面粉米粉之类的,很实用。
黍穗头做的小笤帚还有一个功用,就是小孩犯了错,小屁股总是少不了要挨笤帚的打。
我的奶奶有个外号叫“笤帚婆”,或可见我们哥仨小时候没少挨奶奶笤帚的打。
每年夏天,甜黍熟了之后的傍晚,男人带着小孩,去甜黍地里拔一捆回来,拾掇好,放在竹篮里,吃完早晚饭,一家人坐在场上的凳子上纳凉,一边咬着扇子,一边啃着甜黍,讲着老空,数着星星,遇着过路的熟人,大人也会热情地招呼,来,坐下来吃根甜黍。
一般没事的过客会坐下来,吃着甜黍夸着主家的甜黍如何如何甜;有事的过客,会接过扔过来的甜黍,说谢谢,回家还有事呢。
通常这时大人会豪爽地扔过几根甜黍,说,带家去给你家细赤佬尝尝,我家种的甜黍。
过去,这在我故乡最是常见风景。
3,
爷爷擅长种菜,亲戚朋友都知道我们种的甜黍不错,有时我的姑表兄弟姐妹会到家来吃,也总不免带些走。
我舅舅家这些东西少种。我记得那时每年夏天,母亲总会拔下一捆,收拾好,放篮子里,让我们挎着篮子送到舅舅家去,让我那2个表兄弟尝尝鲜解解馋。送过去后,顺便在舅舅家住个一两天。
那个时候,我不仅送过甜黍,也送过玉米。至于鱼,至今父母还在给舅舅舅妈送着。
乡下种甜黍和瓜果,都与村风密切相关。
我们西朱西,村子很小,当年也就十来户人家,却是朱家祠堂所在,村风好,勤快不怕苦,读书人也多,家家户户都种甜黍瓜果,很少有刻意偷邻居家菜蔬瓜果的。
但是,每年我们村最头疼的,都是邻村尤其是西顾的到我们村偷瓜果。
西顾是个杂姓村,姓顾姓杨居多,比我们西朱大很多,人也多了许多。在公社时代,不知是旱地紧张还是人偷懒的多,很少种得出我们西朱这般丰饶的瓜果的。若有一户种得不错,最后自己一定收不到。
西顾小男孩到我们村偷瓜果,就像蝗虫过境,黄瓜菜瓜西红柿桃李之类都不用说了,我们家种的甜黍,白天看得紧,晚上也难免被人惦记。
小男孩偷其实无所谓,还有一些半大小子了,也喜欢偷,这些都会让大家不高兴的。
我们家甜黍种在西浜头河边,夏天晚上,偷甜黍的,从西侧悄然下水,悄悄掩近甜黍地,爬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折断一些,系在一起,拖下水,再悄悄回到西侧上岸。
第二天一看甜黍地里,一片狼藉,折的总是留了一大截在地里,还会踩断边上不少,让人看着心疼。
奶奶总会跳脚骂几句。不过,那个时候,谁家的孩子会干敢干这样的事,其实村里人心里都是八九不离十的。
有一年,被我爷爷逮住的,还是远房亲戚,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
如今我家里早已不种甜黍了,侄女解馋替代甜黍的,成了甘蔗。我的父母也无此心绪了。
西浜头的水也早已乌黑了,没人再去下水了,河边上也没甜黍可偷了。
不过,故乡应该还是有人家种甜黍的。
就像我昨天看到的甜黍,也是故乡朋友发的照片。
这么多年未尝其味后,我依然忍不住嘴里生津。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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