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饮食:幸福大街上的炒肝味|饭醉党
(原来幸福大街的老羊市口炒肝赵。图片有网友“生活家柳荫斋bEijInG提供)
不知道从何时起,幸福大街上多了一家炒肝店,“羊市口炒肝赵”。
作为内脏的超级拥趸,我爱吃各种内脏——猪牛羊鸡鸭甚至淡水鱼的内脏做的菜肴。老北京的饮食里,炒肝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种风味小吃。
炒肝其实是名实不副的一道风味小吃。说名不副实,是因为炒肝里虽然有肝,但肝并非主力担当,更多只是点缀,多的是烂蒜肥肠,而且,肝肠都不是炒的——炒肝还好吃,肥肠若是一炒,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香港美食名家蔡澜在《蔡澜美食系列:吃到念念不忘》里写炒肝,“是用碗盛着的,像汤水多过小炒,里面有几小片猪肠,肝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穷人家吃的东西,找不到肝,才是正宗。”
据说炒肝源自宋,我查《东京梦华录》没有查到,也许是我不太认真。梁实秋写了那么多北平的吃食,我也没有印象他写过炒肝,他晚年那篇《北平的零食小贩》,点了那么多吃食的名字,愣是提都没提北京大名鼎鼎的风味小吃炒肝,如果北京的炒肝粉知道,大概会伤心的。或许他老人家不喜欢吃炒肝吧。
但我喜欢炒肝,也不会因此伤心。
我吃过小区楼下路边摊河南人做的炒肝,吃过原来护国寺小吃街上的炒肝,也吃过随便路过的大街小巷的庆丰包子铺或其他各种有名没名店里的炒肝。
我吃炒肝,都是因着方便,而非刻意。
幸福大街上的炒肝赵,对于我而言,也是因为方便。某一天上午9点半左右,我穿越天坛步行到幸福大街37号的对面(当时我在37号上班),我本意要走到幸福大街的北端路口,去那里的小吃店吃早饭的。意外地,我注意到了这里有家炒肝店,老羊市口炒肝。炒肝两字迅速攫住了我的目光,我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不大的地方没几个人,有两个我正在吃炒肝的同事看见我跟我打了招呼。我到前台,一位年轻的妇女在柜台后面,我点了碗炒肝,柜台后面窗口里,一个温厚的男声说,不好意思,炒肝今天卖完了。
我跟同事打了招呼,悻悻然地离开,早饭也没吃就过了马路。这是我跟幸福大街上炒肝的第一次相遇。
既然发现了,我自然要去尝尝。第二天我提早了些去,这回,柜台后面坐了个上年纪的妇女,店里的人比昨天多,还属于早餐档的尾声。我要的炒肝有了。
幸福大街上的这碗炒肝,要说模样,跟其他地方的也大差不差,但味道却很不错,在我吃过的炒肝中属上品之选——芡汁适中不稀不澥不粘稠(勾芡淀粉多了太稠,少了太稀),红光油亮;蒜香味足,但蒜剁的细碎;里边肝也就几片,倒不像一些地方炒肝里的肝那么老——这是炒肝店的通病,但肝老了不好吃;多肥肠——我就喜欢肥肠多,肥肠软糯合适。
作为老北京的岳父大人和大舅哥都跟我讲过正宗的吃炒肝方法,既不用勺子也不用筷子,一手托着碗底,转着圈嘬,过去还要发出声来——吃东西发出声来是一种享受,这我理解,但这是我小时候难得吃到好吃的时的毛病,现在不会再出那样的声音了。但我吃炒肝,从来都用汤匙。谁让我不是老北京呢(梁实秋说一个人在北京呆了二三十年还没喜欢上豆汁儿,那不能叫老北京,我直到如今也无法接受豆汁儿)。吃到最后,用汤匙尽量挂刮干净挂壁的芡汁——最初吃炒肝的时候,我还会像小时候吃咸粥那样,最后把脸钻进碗里,用舌头舔干净碗壁上的残余呢。当然,炒肝碗小,脸是钻不进去了,但舔起来方便。不过,后来当城里人时间长了,也就是用汤匙刮刮挂壁的芡汁而已,不再舔碗了。
我后来去的多了,老板也就面熟了。老板是个高个的大小伙子,与一般老北京的年轻人透着的骨子里皇城根下的倨傲大不一样,总是敦厚地微笑着,说话也是温厚的,见到就说“您来了”,走的时候也会跟你招呼:“您吃好了?慢走”。这让我很舒服,不仅吃得好,还舒心。谁愿意去吃饭还治气的呢?但这样的饭馆在北京并不少。
一般像“炒肝赵”这样用姓和经营的食物连在一起做招牌的,大概历史都比较悠久了,算是祖传手艺。我没问过老板,传了几代呢,但年轻人愿意做这个,还是比较少见的。有一天吃炒肝时,我夸了句味道不错,柜台后的老太太说了句:“那是,我们以前在羊市口,搬这儿以后,老街坊还追着过来吃呢。他们都是我的老街坊。”老太太指着几个吃炒肝包子的中年人说。那几位也接茬跟我夸了这家炒肝的好。
我后来带我姑娘去吃过一次,她也很喜欢。作为饕餮之徒,我吃东西从来不会被饭馆的盛名诱惑,也不会被所谓正宗诱惑,我的所谓正宗,就是爱,只要自己吃得感觉好就行。幸福大街的炒肝味,于我就是这样。
不知何故,后来这家炒肝店搬离了幸福大街——这条街上好多房子有着租房陷阱,我估计炒肝搬走最初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后来他们搬到了东壁街蔬菜中心边上一个特别小的门脸——在幸福大街时,店里有好几个帮手,搬到这里,也就两个人了,店面里几乎腾挪不开,而吃炒肝,也就是在门脸外面狭窄的空地上,摆了几张小板凳,连桌子都没有。我曾经在那里站着吃炒肝。即使这样的环境,年轻的老板还是满脸笑意地盛着炒肝,一点都不恼。
再后来,这个小门脸也封上了。我不知道他们又搬到了哪里。我再也没有在幸福大街附近看到那种永远带着温厚笑意的年轻的脸,以及那熨贴我馋虫和胃的那份炒肝。而现在,我离开幸福大街后发现,原来炒肝店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堆废墟瓦砾了。
“如今呢,胡尘涨宇,面目全非,这些小贩,还能保存一二与否,恐怕在不可知之数了。但愿我的回忆不是永远地成为回忆!”梁实秋在《北平的零食小贩》结尾的慨叹,一语成谶,穿越时空在回荡……
(原文写于2017年10月19日。我个人于2017年9月2日正式离开幸福大街)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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