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块会跳舞的石头（九首）
梦
火车的鸣笛被我当成了手机铃声
那是远方的古城给我发来的短信息
那些披着晨曦走出站台的匆匆游客
把包袱和理想夹在腋下，仿佛一对剪掉的翅膀
他们踏上一条没有尽头的小巷
却找不到门，空怀刚刚被双轨释放的青春……
频频回首的一列火车
驶出我的梦境。剩余浮尘、铆钉、咣当声
和废弃的时光。曾有一个货郎
仿佛刚刚从即将被拆迁的客栈中苏醒
时光漩涡
他一直在围着沙漏转圈，转啊转啊
尾巴夹在一本书里面，转啊转啊
转成一个圆：阴晴圆缺的背影
和他的生命线相切。取长补短的节奏
时针、分针和秒针相互扶持着盘旋
静水深流。雨珠数着从筛孔里消失的往事
砂砾清点远行的人群。飞蛾搬运着压抑的烛焰
虫豸绕行于旧书店里散落的蛛网和算盘
转成另一个圆：一个滑丝的螺丝帽
滑过他的中庸。一个仰天长啸的口型
春风吹醒的音量，随山峦的起伏而调整
秋风的音质逆着溪水淙淙。一个被围攻的脖颈
优美地弯出幻觉的脖颈
弯向一顶苍穹倒扣的碗口，弯向爱开玩笑的鱼钩
从屁股后露出的排气筒向前看
从堆着柴禾垛的河湾返回心中。它们和他的上半生
具有同心圆的特征。他在那里挖掘一个桃符刻制的木偶
一个相互抵制的共同体，一个被记忆吞没的黑点：
——有人画偷窥后半生的瞳孔
有人念针鼻状的咒语。他一直在用他的矛
攻击他的盾，转啊转。他围着沙漏下沉
转啊转啊。尾巴夹在一本自传体史记里面
转啊转啊。雨水在小城的上空缠绕光线
仕女图
小城西行70余里，有山有水，
山有一石，石生仕女图。——题记
从人群里返回岁月深处，她抱朴守拙
从岁月深处退守一块块石头，她不问出身
不理世相：悲欢消散于内，唐宋遗忘于外
她躲在铁笼子里。而今，铁笼子已被拆除
在山民的眼里，一堆废铁的价值抵得住
野生的栅栏？我仍要说的是
笼子悬在她的心里，圆规长着两条腿
……笼子里，养一块会跳舞的石头
摁着山坡上画马的秋风。她跳骑马舞
她和一阵阵春风遥相呼应
以光阴为鉴。我看见她练习甩水袖
从春山的脚下到小城公园的亭子里
流水啊，好像刚刚移居于此。一阵紧似一阵
这小碎步踩着端茶送水的花荫，怎么迈出心坎
当匍匐于上游的空寂除以小溪的源头
约等于心窝里折叠的孤独和高度
沉浮的舞姿，好像有流水扶着她的杨柳腰
这一次流水是假借的。那些躲藏在她腰窝的
铜镜和胡弦，那些摸索着这个时代的光线
在一座独木桥下，她悄悄勾勒着山脊远望的重量
她的背影仿佛一架陷于回忆的木梯
靠在这个适合跳广场舞的盛世。仿佛岁月的遗照
草房子仍有孤烟至上，空山仍有孤雁南飞
草房子的主人已经辞世。她看到
一位失语者深居简出，仍在溪边清洗脸上的褶皱
从一块块石头返回人群。空山安静
她提着空空的鸟笼，往返于春秋
她把有翅膀的人皆唤作远游的知己
好 像
这油菜花的金黄好像是刻意的复眼
这蜜蜂的颂辞好像是刻意的喉舌
这农民的镰刀好像是顺手挂在东山墙上的
弯把子月亮。这刀弓和锋刃好像是刻意锻造的阴阳脸
这新坟茔上的碎土好像是写实的，鲜艳的纸屑好像务虚的
这枯草上的露珠和沉默好像是强忍住的心颤
这浮云下的悲欢好像是怎么忍也难以忍住的人间冷暖……
芦庙的月亮22
在芦庙，月亮的盈亏磨损着我的户口本的厚度
生命的轻重，被速度消解于没有中心的自转
有月光摊开一张揉皱的糖纸
在河面打着旋，漂浮着……
丢失的太多了。有的在这里
有的在异乡。——它们曾尝试着把我的生活装饰成甜的
寂静的蝉蜕。一个刚刚停顿下来的手术室
被掏空的胸腔里堆积着岁月的回声
放下了迂回的生活，放下了弯曲的自己
苦吟者从废弃的旧河道里找到缓慢流淌的记忆
向远方窥视：月亮是甜的？——儿子的出生证
使月光更像一张摊开的糖纸了……
画梦录
画落水的月亮，画出独木舟
画旁边一座合唱的教堂，画出它的塔尖
画胸中堆积的块垒
画掏空远方的蚁穴，它们曾经偷窥一条近处的河堤
画一群随秒针奔跑的雨滴
画一张躲在屋檐下的脸
画挂着鱼钩的嘴巴
画秤砣的不良倾向
画废墟的阴影
画阴影里，那些藏着灯盏的瞳孔
画一个拴马桩，画出它的孤独和失眠
画戴着帽子的烟囱
画舌头包含的铁钉
画词语的锈蚀
画墨水不修边幅的想法
画春风送来的彩色图纸
画独木桥拢紧双翅
画老河湾那杨柳版的腰身
画鸟，空山早已苏醒
画笼，尘世仍在织网
画旷野，晨曦刚刚撒下火种
画河流，从那里可以找到我们愧疚的源泉
过 往
从废弃的旧河道里
偷出一截流水。那盲音化作一缕鸟影
垂柳放下春风。风筝驮负乌云
桥洞扶不住从天空落下的一个迟钝的圆形
迟钝的月亮啊，缓慢地弯下腰身
捡起一个孩子跑丢的颜容
青山如一枚印章
被鹰摁在心里。寿龟石难养一座亭子
傀 儡
他给自己弄了一副锁链
放在印盒里……
或许对于那些面具来说，刚刚亮起了红绿灯
停在一面镜子前。其实，是打开了一扇门
竖起来一条道路：向上的神龛
向下的斑马线。递出来的卖身契
只是摆设。——钥匙挂在布道者的帽檐下
下落不明的主角，从此成了一个流浪汉
或许对于跑龙套的来说
刚刚经过这个十字路口处的汽车站
看到会移动的路牌和背影，一边指向法庭的传票
另一边敲响衙门的惊堂木
旁边有殡仪馆，也有幼儿园……
看，这个狱卒丢失了一张脸
嘁！那仅仅是一幅牌匾……
芦庙的月亮23
竖立一条道路，供他祭奠月亮
若天长地久连成一体，允许他从月亮里转身
有时上山。有时下山
他豢养于心灵的一道山谷被小溪圈阅
曾经遇到两个古代的顽童：一个迷路的倒影
一条刚刚返回后世的的荒径
躲避人流对幻影的冲刷
孩子和石头相互摩擦。泥土和雾相互融化
在芦庙，月亮照着一尊俯身的泥胎
月亮从不喜欢和穿裤子的云捉迷藏……
作者简介：田春雨，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岁月》、《北京文学》、《诗潮》、《诗选刊》、《星星》、《绿风》、《诗歌月刊》等刊物发表作品。曾出版诗集《油灯点亮的村庄》《故园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