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伤寒论》中的“抵当汤”来理解中医组方的合理性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农忙季节必须和父母一起到农田里干些农活儿,千百年来,农村的孩子都遵循着同样的轨迹成长。小时候我们干得最累的活儿可能要属插秧了。这种工作需要我们弯下腰来,在水田里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水田里的蚂蝗多得难以胜数,我们光着脚在水田里插秧,蚂蝗时不时的趴在我们的小腿上吸血,我们的小腿上经常有好几只蚂蝗在同时吸血。
蚂蝗是一种特别难缠的对手,它是咽蛭目水蛭科动物,它有另一个名字叫水蛭。它的身体柔软,而且在被对手攻击时,它能迅速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滚落逃生。不过这家伙吸血时很贪婪,即便我们想把它撵走,也是极不容易的。它有恃无恐,因为我们掐不死它,捏不死它,多数时候,我们费尽力气把它捏住,从小腿肚上扯下来后,也只能把它们一扔了之。蚂蝗也摔不死,当它被扔到另一片水域时,它很快便能以优美的姿势游来游去。
在我们老家,如果恋爱的一方死皮赖脸的对另一方纠缠不清的时候,我们便会说它像条蚂蝗一样难缠。当然,我们也得承认,恋爱在本质上和蚂蝗吸血确实有相似之处,我们甜言蜜语的哄骗求爱的对象,麻痹他们——蚂蝗在吸血时也会释放毒素,蚂蝗的毒素中有十几种成分,其中就有一些成分有麻痹人的作用。一旦我们求爱得逞,我们也会让我们的配偶承受一些痛苦,忍受我们之前掩藏起来的种种缺陷。他们要为我们做出巨大的牺牲,和我们一起生儿育女,在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中互相磕磕碰碰。
如果我有创作歌曲的才华,我或许会用蚂蝗来写首情歌,然后自己在春天的田野中,坐在某个小山坡上,叼着一根烟,弹着吉他把它唱出来:“为什么你像蚂蝗一样对我纠缠不休?让我对你的爱倍感痛苦!哦哦哦哦——”
哺乳动物的血液是水蛭的食物,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水蛭学会了与哺乳动物共生。它会从哺乳动物身上吸血,但是不会让它的食物们感到特别痛苦,也不会导致被它吸血的哺乳动物死亡——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人或动物死于蚂蝗的叮咬。水蛭素基本是无害的,水蛭利用水蛭素强大的抗凝血作用来吸血,但是水蛭素却不会毒死任何人。
水蛭素存在于水蛭的唾液腺中,是目前鉴定出来的最强的凝血酶特异性抑制剂。临床医生常用的比伐卢定(Angiomax)是血管性成形术等现代外科手术中常用的一种抗凝剂,它是一种小分子肽,是以欧洲医蛭(Hirudo medicinalis)毒素中的某种化合物为基础制造出来的,这种药物通过了FDA的审批,已经成为美国临床医生常用药之一。
由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水蛭能够抑制肿瘤血管生成,现代中医师中有许多医生把水蛭作为抗肿瘤药物之一来使用。水蛭抗肿瘤的作用原理与价格昂贵的贝伐单抗很相似,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还是会有制药企业从水蛭素中提炼抗肿瘤药,用于治疗肿瘤。
但是人类制药的技巧和水蛭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我们临床用的许多药都有很大的副作用,水蛭在吸血时对它的食物造成的影响却非常小。水蛭是天生的手术医生和麻醉医生综合体,它在我们的小腿肚上叮咬出一个伤口,并从那里吸血,它同时释放一些能够麻痹我们的神经的毒素,让我们感觉不到疼痛,等到我们发现它在吸血的时候,水蛭已经美美的饱餐一顿了。
这种生化大师是在长期的自然演化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无不是经历了漫长的演化过程才适应大自然的。它们适应大自然的能力中,有一部分可以用来治疗疾病,这一点也不奇怪。我们的祖先就是观察到了这些现象,才会用动植物来给自己治疗疾病。
有些人认为我们的祖先发现自然界中的一些有机物或无机物有治疗疾病的作用是偶然的乱尝试的结果。我对此不太敢苟同,或许有部分药物的确是用这种瞎猫抓死老鼠的方式偶然发现的,但是还是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药物是人们通过自己的智慧发现的,水蛭即是其一。
起码在距今十万年前,我们人类的祖先智人的脑容量就与现代人不相上下,他们已经会像我们一样的观察和思考——如果让他们接受我们的现代教育,他们一样能够考上我们今天的大学。他们在生活中观察到水蛭可以吸血,然后用水蛭来治疗身体内瘀血诱发的疾病,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瞎碰。
欧美的一些毒素学家们认为人类将水蛭纳入药用只有六百年的历史,这显然受限于他们狭隘的见识。在《神农本草经》和《伤寒论》中,水蛭都已入药,而且所治疗的就是瘀血引起的各种疾病。包括中风、肿瘤、跌打损伤等。所以从中医的文字记载来看,人类将水蛭入药的历史远不止六百年。
《伤寒论》中的抵挡汤有四味药组成:水蛭(熬)三十个,虻虫(去翅足,熬)三十个, 桃仁(去皮尖)二十个,大黄(酒洗)三两。这里的虻虫和水蛭一样,都是吸血动物。在毒素学家的眼中,这类吸血动物的毒素的作用都是大同小异,主要功效为抗凝血。桃仁也有抗凝血的作用,并且略有致泻的作用。而大黄不但有抗凝血的作用,还有很强的致泻的作用,酒洗过的大黄,致泻作用略为减弱。这张方子组合起来,就既有抗凝血的作用,也有促排泄的作用,能够更快速的将瘀血从体内排出。所以它的组方思路非常的精巧,与现代制药企业只取药物的单一功效来治病的做法相比,更胜一筹。
抵挡汤是专门用来治疗各种瘀血证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记载抵挡汤的适应症为以下四条:
1、太阳病六七日,表证犹存,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抵当汤主之。
2、太阳病,身黄,脉沉结,少腹硬,小便不利者,为无血(注:这里的“无血”的“无”字,据胡希恕教授的考证,应该为错别字,应该是蓄血的“蓄”字)也,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血证谛也,抵当汤主之。
3、阳明病,其人喜忘者,必有蓄血,所以然者,本有久瘀血,故今喜忘,屎虽硬,大便反易,其色必黑者,宜抵当汤
下之。
4、妇人经水不利下,抵当汤主之。
以上四条,均为瘀血证。后世的医生也有用抵挡汤合并其他方剂治疗肿瘤的,也有用抵挡汤治疗跌打损伤的,用这个方子的指证都是患者身上有瘀血。这种组方思路,也可以说是从自然演化中借鉴了经验。
正如水蛭在吸血时,会在释放抗凝血剂的同时,也释放有麻醉作用的化合物麻痹人的神经,减轻被吸血者的痛苦一样,中医组建一张方剂,也考虑多种因素。在人的身体内为祸的瘀血,不但要用抗凝血剂化开,而且还要用致泻剂迅速排出,这样人的身体才能恢复得更快。
所以不要惊奇于某些中医方剂立竿见影的疗效,治愈患者的速度远远超过现代医学。在科学昌明发达,人们越来越专注于细分领域的研究的今天,我们应该从古人的思考中汲取这种整体思维的智慧。所以我本人虽然极力主张对中医进行全新的认识,但是却非常反对废医存药的做法,因为那样做只会割裂中医的一些非常合理(姑且不用科学来形容吧)的思维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