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池有个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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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池有个侯先生

闵生裕

盐池人称人先生,一则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二则是幽默风趣的调侃。盐池方言相对粗砺,一般来说少有类似“先生”这种文绉绉的词汇。但是,到了我的老师侯凤章这里例外了。在盐池,熟悉的人都称他“侯先生”,其中尊重与调侃兼而有之。如果给我一个命题作文《一个人和一座城》让我选择一个代表性人物写盐池,非侯先生莫属。在盐池,侯先生是一个传奇。从最初的名师,到铁腕治校的名校长,再到县级领导干部。按说,像他这个年龄的人一旦退休,基本上就淡出江湖了。但是,侯先生一直在江湖。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到现在,侯先生对盐池的影响至今还在持续。侯先生一直是盐池的一张文化名牌,或者说是文化地标。

其一,侯先生是教育家。侯凤章先生是我高中校长、语文老师。侯先生文字功底扎实,教学严格严谨。他教我们语文时,十分重视作文训练和课外阅读练习,他每天让学习委员给我们抄一篇文言短文以提高我们的古文阅读能力。我至今还能背出了其中一篇庄子寓言《二儒发冢》中两个盗墓贼的对话:“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还依稀记得先生给我们绘声绘色地讲盗墓贼对话的生动场景。我们称侯先生教育家,局外人或许以为我们这帮弟子为哄侯先生高兴在这里吹捧。当几天校长就是教育家了么?照这么说中国的教育家到处都是。其实不然。侯先生当年不仅教学有方,而且治校有方。对不好学的学生、不好教的老师他有办法,对校内外的地痞混混他也有一套。在他的任上,盐池一中的校风校貌以及盐池的教育生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盐池一中有个很有趣的现象,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身强体壮的校警看上去像黑猫警长一样威风,但学生不惧。而身材一米六几的侯先生带着警棍在校园巡夜时要是吼几嗓子,情况完全不一样。我们私下里调侃说,两个黑猫警长是个摆设,让猴探长亲自出马。有一阵子,每到夜晚下晚自习铃声响起时,各个班级教室的学生像攻克巴黎士底狱般欢呼着涌出教室。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欧吼吼——”其他学生听见后相互响应,此起彼伏。在校园巡视的侯先生很恼火。他好像听见与我一起往外走的郭汀在吼。侯先生挥着警棍冒着火花伴着电流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就过来了:“吼啥呢?吼啥呢?”还好那小子机灵,一手抓住了侯先生的腕子极力辩解:“校长,我没吼,我没吼”。随后被侯先生带走询问。侯先生在盐池一中担任校长长达13年,加上后来在实验中学担任7年校长。按美国总统的任期算,几乎是四届。在盐池的教育史上,侯先生绝对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我在许多文章里记述了自己刚上高中时盐池一中的乱象,侯先生主政后,盐池一中那阴霾的日子一去不返。

“严师出高徒”,是中国传统的教育理念。《三字经》有“教不严,师之惰”之说。事实证明,适度合理的教育惩戒,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中已被证明是有效的。作为传道授业的师者,侯先生不是完人。侯先生的优点是严厉,缺点是太严厉。以至于有的当时被过分修理的学生一度咬牙切齿。他在文章中提起自己批评学生甚至对学生动武。有学生说自己是侯老师打出来的教授。侯先生承认并幽默地说“危险动作,请勿模仿”,同时也进行自我反省。说自己当年年轻气盛,要求学生过严,行为不当,实属错误,教授不是打出来的,是勤奋向学的结果。当然,因材施教的侯先生是幸运的,幸运的是遇到了那个年代皮糙肉厚的好学生和厚道明理的好家长。如果搁今天,这种严师不出人命也得吃官司。因为现在的孩子娇气,现在的家长矫情。我们那几代人就像盐池草原上的牛荆条、苦豆子,习惯了野蛮生长,而且生命坚韧顽强。正如盐池人种黄萝卜,每到秋天常常要屡次把长得茂盛的秧子踩折,目的是让萝卜结实作根,而不是一味地疯长了秧子。这个过程让我得到一种启示——有时候,成长需要践踏。侯先生是我成长道路上的“践踏”者。所以,对侯先生当年的操练,我从不挂怀,相反是感激。我在《都市牧羊》中记录了侯先生操练我的趣事,不是耿耿于怀,而是笑谈往事。据说侯先生在某个场合上狡黠地调侃说:“我从来不打学生,你看闵生裕把我写到书里头了。”恰好当时另一个挨打的同学在场,他只是比我多挨了两扫把。此时,他早把不把侯先生当老师了,而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大家都知道侯先生能开得起玩笑。他说:“你不打,你不往死打!闵生裕才把你写到书里,我要把你刻到碑上!”师生一顿玩笑开罢,书归正传,甩砣喝酒。一切往事都归于“三个那个”。

其二,侯先生是大作家。侯先生早年忙于教学和管理,虽然坚持写作,但毕竟没有付出主要精力。到后来退职赋闲,离开了“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三尺讲台,他的创作量极大。我零零散散读了些他的文章,相对集中读的是第二部散文集《山高水长》,这本书收录了他的一部分散文作品,内容较杂。侯先生是贴着黄土写作的作家,其作品有感恩故土的抒情文字,有追忆往事的怀旧文字,有感慨人生的心灵文字。文学就是人学。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是我对优秀散文的阅读期待。这些,侯凤章先生的散文全具备了。近年来,他闲来读书写作,结识书中人物,对那些湮没在历史烟云中的人物他特别感兴趣,如他写历史随笔,写民国往事,并赋予自己的理解和评判。品读这类文字,浓浓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别有一番味道。他还写大量的读史随笔,让历史中的人物活起来。如先生所说,在阅读中我让他们从文字堆里站起来走进我的心中,以陶冶我尚未清净的心。他这样的阅读与写作毫无功利之心,完全是对自己内心的抚慰与安顿。先生的这类文章写得不多,但出手不凡。散文《读书识人》经《朔方》发表后,被《散文选刊》选登。

读书写作之人的乐趣在于,心中有情愫,笔下有寄托。所以,读书人一般来说不至于寂寞。侯先生作品研讨会上,摆在每个人面前的七八本书,大多是近几年出版的。他的创作量之大令我吃惊。这哪是一个“老汉”的节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侯先生是一个强者,他从一个放羊娃成长大队文书、名师、名校长领导干部,他身上有一种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若干年前,侯先生得了髋骨头坏死,一度拄着双拐白天屹立于讲台,晚上巡视于校园。所幸的是他最终战胜病魔,再度顽强地站了起来。有一阵子,侯先生的写作量特别大,据说是痛苦不堪时用写作来忘掉痛苦。把阅读和写作用以医治病痛的人有,但的确不多。盐池人夸一个人是条汉子用一个字——争,相当于歪,即厉害。侯先生是一个争人,是块骨头。我曾以《青山在,人未老》为题品读侯先生其人其文,多少有点由头,首先,侯凤章先生是盐池县青山乡人;其次,先生逾花甲,仍保持如此旺盛的创作力,这让我对他的创作充满了期待。那天研讨会上,我见到了王庆同先生,他八十五岁了,还宝刀不老、健笔凌云。“右军书法晚乃善,庾信文章老更成”。毫无疑问,侯先生以这个状态写下去,他还会给我们更多惊喜。

其三,侯先生是盐池师爷。虽是教书匠,但侯先生不板;虽是读书人,但侯先生不迂;虽是官员,但侯先生不僚。相反,他是一个极有情怀的通达之人。如今许多县区领导退休后或随子女到异地含饴弄孙,大多移居银川。侯先生对盐池的高天厚土怀着深深的感情,他是故土的坚守者,一是生活坚守,二是精神坚守。他用自己的笔为家乡讴歌,除了散文随笔和小说外,他还写了许多歌颂家乡的诗词歌赋。我们能读到的有侯先生为盐池写的《滩羊赋》《哈巴湖赋》等。他对盐池的文学后学者也积极鼓励,还不时拔冗为他们写评作序。大凡盐池有个官方或民间搞的大小文化活动,侯先生不到场大概会少点什么。一来是他德高望重,二来他学识渊博。以他对盐池的历史文化、人文地理的掌故,不做专家也得做顾问吧。这当是盐池人尊崇文化的传统。用盐池话说,人是个日能人。许多职场中人,每到退休,难免失落,甚至加剧衰老。夸张点说是由“职务人”变成“植物人”。侯先生退而不休,有所好有所为有所乐。他朋友多弟子多,活动多场子多。一上场几杯酒下肚,谈笑风生,幽默风趣,妙语联珠。他常说自己现在退休了自由了,写点小文章,喝几杯小酒,挺开心。在喝酒的问题上,侯先生很邈视我,没办法,实力使然。侯先生常常和小他近二十岁的弟子划拳拼酒,极尽快意。老伴对侯先生喝酒有意见但没办法。说那些年有病了拄着拐子,酒照喝不误。

我特别喜欢这样一副对联:意静不随流水转,心闲还笑白云飞。我觉得这是侯先生的人生佳境的写照。我一直欣赏创作状态从容的作家,活得滋润,写得从容。端着架子像苦行僧式的写作我不喜欢也干不了。《小窗幽记》说“少年应有老成识,老年须有少年怀。”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老要张狂,少要持重。侯先生似乎属于这类。每每酒酣耳热后“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状态非常可爱。其实,一般人到什么年龄干什么年龄的事。侯先生大概是非常人,走的也是非常道。我离开盐池一中三十多年了,我想就算当年侯先生四十岁左右,现在怎么也有七十岁了,那天一看简历,才知道,他才65岁。如此算来,侯先生在盐池一中当校长时不过三十出头。也许是过于熟悉的缘故,三十多年了,我都到了天命之年,而侯先生的变化好像不大。他的状态似乎应了那句时髦的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作为弟子,首先,我要感谢侯先生的操练和教诲。其次,我要祝贺侯先生在年逾花甲时还著书立言,担当社会。最后,我要祝福侯先生身体健康,笔耕不辍。

作家档案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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