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蒿子粑粑【征文】

蒿子粑粑

“明儿就是除夕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未妥贴，想起这些，昨晚就一直睡不踏实。”吃午饭时，春生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同桌的妻子、儿子和儿媳说起这番话。

少时饭毕，一对龙凤胎的孙子宏宏、孙女苗苗飞也似地乘电梯下楼找小伙伴们玩去了。

儿媳曼霞懂事，不等公公婆婆吩咐就在赶紧收拾碗筷，准备端到厨房去洗刷。儿子昊天却早已离席，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春生看着昊天一副回家来做客的模样，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口里则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昊天，别玩了，这屋里卫生还搞得不彻底，请你们小俩口再仔仔细细打扫擦拭一遍。”

昊天从小就有点畏惧父亲，听父亲的语气好像有几分不高兴，他哪里还敢怠慢？立马去卫生间取出海绵拖把，从客厅开始一间一间地卖力拖地。

见妻子端着一碗热饭，准备进母亲那屋，为瘫痪在床的母亲喂饭。春生便对妻子说道：“彩云，辛苦你下午给妈妈抹一个澡，帮她把头发剪短一点，修修手脚指甲，然后再换一身新衣裳。”

彩云笑了笑，说：“春生，这些事用不着你个大老爷们劳神，放心吧，你去忙你的，我一定会把咱妈照顾得好好的。”

春生对妻子彩云十分感激。近几年来，母亲病情加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虽是小区邻里有口皆碑的大孝子，可毕竟男女有别。每隔两天为母亲抹一次澡，端茶递水、喂饭送药、导尿接大便，这些近身服侍老人家的事全靠她一人。

“彩云真是一个好女人啦！”春生时常觉得，他这一生最辉煌的成就，就是讨了一个贤惠的老婆。

瞅着诸事已安排妥当，春生心里再无挂碍，便系上围裙去厨房展示十八般厨艺，为明天的团年饭奉献自己的毕生绝学。

当家人忙年主要是忙吃的，没有十几道硬菜无法向一家老小交差。春生匆匆用过晚饭接着干，一直忙到半夜才基本就绪。正打算解下围裙，洗手回房休息，忽然记起妈妈年三十最爱的一道糕点——蒿子粑粑还没做。

这蒿子本地叫堤蒿，是洞庭湖区春季常见的野草，一般生长在大堤边，故称堤蒿，其茎叶都有一种特珠的香味。用堤蒿去叶后的茎炒腊肉，是湖区的一道名菜，名儿就叫堤蒿炒腊肉。本地老百姓还喜欢用堤蒿连茎带叶现榨成汁，然后用纱布滤去残渣，将碧绿的汁液掺入糯米粉中，兑入少量凉开水和匀，捏成一个个圆饼，之后上笼蒸熟。熟透的蒿子巴巴看上去绿茵茵的，闻着有一股堤蒿的清香，可以当早餐或日常小吃。春生的妈妈从小就好这一口，手艺极佳，曾经开过一家蒿子粑粑小店，落了个“蒿子兰英”的美名。后来，随着家境好转，妈妈的小店关张，手艺却传给了儿子春生。

可是湖区有一句俗语：“正月堤，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意思是堤蒿采摘的最佳时机是正月中旬至二月底这一段。由于过年时刚入正月，野生堤蒿尚未长出来，要想满足口舌之欲，就必须通过人工栽培的方法来解决。或许是因为太多人好这一口，终于有农业专家攻克了大棚种植堤蒿的技术。号称“南方小人参”的棚栽堤蒿，终于走上了全国人民的餐桌。春生觉得妈妈能在年三十吃到蒿子粑粑，真得感谢那位农业科学家。

春生做事手脚极快，不到一个钟头就做出了一锅蒿子巴巴，足够全家人吃两天。

除夕这天早上，春生沉睡到八点多才起来。洗漱完毕，见彩云在厨房里煎昨晚他已蒸好的蒿子粑粑，连忙过去接手。彩云知道，这是老公让自己去服侍婆婆梳洗，夫妻二人的默契度很高。

春生剪好巴巴，用一只饭碗盛了几个，又从消毒柜里抽出那只祖传的象牙调羹。然后一手端碗一手拿调羹，来到母亲床前。

此时彩云也已为婆婆洗好脸刷过牙。母亲的床铺与医院的病床同款，一头已稍稍摇起，便于老人家进食。春生用调羹将油煎过的蒿子巴巴搅烂，然后一点点喂给母亲。

“妈妈，今天是咱家过大年，同时也是我的生日。我这‘春生’的名字还是您和我爸商量着取的呢。妈，常言道‘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今儿，就让春生陪你说说话吧。”春生知道，妈妈虽不能言语，但神智还清醒。这几年的除夕，春生都把蒿子粑粑当早餐喂给妈妈吃，同时也陪妈妈说会儿话。

“妈，蒿子粑粑好吃吗？”春生问道。

母亲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发出一串啊啊的长音，接着又点点头。

57年前的那个除夕，已怀孕足月的妈妈半夜里发作，羊水破裂，腹痛难忍。那时的家尚住在离城七八里的郊区，村里无人懂接生。父亲求着村里开手扶拖拉机的杨师傅，冒着鹅毛大雪，把妈妈送到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直接就进了产房。可是由于羊水流失过多，加上胎位不正，母亲难产痛苦不堪。幸亏当晚妇产科主任值班，这是一位很有经验的产科大夫。她用手术剪刀剪开了产道，辅以吸盘助力，才把婴儿从娘肚子里拉拽出来。婴儿被抱起后轻度窒息，主任便倒提着往孩子屁股上猛拍了几巴掌，婴儿吐出嘴里秽物，发出了第一声啼哭。那啼哭的男婴就是现在的春生。在这之后，母亲又为春生添了两个妹妹。原本幸福的五口之家，因为在乡里轧钢厂工作的父亲，不小心跌倒在热轧传送带上，被红彤彤的螺丝钢大面积烧伤，经医院20多天的抢救终告不治。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母亲只领到一万元抚恤金，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可能是操劳过度加上风湿病，十年前，母亲偏瘫在床。春生知道母亲依赖自己，况且自己是家中的老大，便把照顾母亲的担子一肩挑，没有推给两个妹妹。

春生在和母亲对话的时候，重温了过去的那段艰难岁月。如今日子好了，家里搬进了拥有1900户、8幢32层高楼的湖光新村，家里要啥有啥。可是母亲却卧病不起，不能不说成了他心中唯一的遗憾。

春生一直在说，母亲也一直在听。看到儿子一家、两个妹妹全家已经进屋，春生知道自己该下厨房忙活了。

春生在母亲耳畔说了一声告别的话，正欲起身，感觉母亲虽然五指撮在一块伸不开，却用手腕一直压着他的手不放。春生觉得有些不忍，眼见得妈妈走下坡路似的一天不如一天，能陪妈妈一天就赚一天！这时候，春生的脑子里响起了刘和刚的那首《拉住妈妈的手》：“……妈妈的腰也弯了，妈妈她白了头，受苦受累的妈妈哟，我要背你走。拉住妈妈的手，泪水往下流……”哼唱着这支歌，想着妈妈将不久于人世，春生已是泪流满面。

母亲见儿子哭了，眼角也泛起一串泪花花。

在这年三十的正午，春生母子俩的泪在两边分流，心却始终在一块……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张爱平，笔名艾平，网名草根痴梦，自由撰稿人；《青年文学家》杂志社理事。散文作品见于全国各地各级报刊及《东方散文》《西部文学家》《品诗》等网络平台，累计超百篇，多次获奖；个人诗集《缤纷四季》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已在文学网站或平台发表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多部（篇）；近作短篇小说《闲人刘老八》荣获第四届“张骞文学奖”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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