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秋 | 留在云台山的风絮
总第1436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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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山看山,有云。昨天下了一夜雨,一大早,一朵洁白的云彩飘飘忽忽挂在窗外,牵引了蜗居已久的心。于是约车寻友,向百公里外的云台山扑去。
一路艳阳高照,蓝天如洗;青禾盈露,碧草耀眼,车疾风爽。不紧不慢引在车子前面的,依然是那不断变幻漂移的云朵。
云台山地属南太行,横亘河南修武县和山西省西陵县之间,典型的“北方岩溶地貌”,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荐的八个地质公园之一。景区内泉瀑峡、潭瀑峡、红石峡、茱萸峰、子房洞、万善寺、百家岩、叠彩洞等景点久负盛名。
看山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豪华气派的:坐了索道,在颤颤巍巍的惊叫中,一幕幕峰岭沟壑从眼底掠过;缆车缓缓向上,直达山顶。活动活动吓得酥软的筋骨,叉腰作态,看苍山如海,浮生云朵,亦或还可以吟诵出一些豪迈的诗句呢。之后,带着胜利者的喜悦,笑对那些蝼蚁一样攀爬的人群。
另一种是渐入佳境型的:像老百姓过日子,从低矮逼仄处走起,一路曲折蜿蜒,感受峰回路转的郁闷,体验脚挪手攀的艰辛;待千般滋味后,眼前豁然开朗,汗流浃背的困乏之身,享受登顶吹来的那份清爽。
我选择了第二种。跟随熙熙攘攘的人流,排队买票,入山门,过广场;听点票子的哗啦声,孩子的惊叫声,女人的调笑声,男人的议论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在红尘的喧嚣里,随着脚步的移动、岔路的增多,渐次分流;直至几个人、一个人,沿着幽深的溪谷,从大山的沟壑锲入、攀缘,让自己一步步沦陷在这物性的庞杂之中。
朝着溪流的来向,沿着蜿蜒的山径,踏着匍匐的小草,拨开茂密的丛林;在滴水的青苔间,在乱石的嵖岈里,吮吸着潮湿的空气,头顶绿叶筛下的光斑,听溪流鸟鸣,让山风掀衣;脚窝石阶,汗流气喘。在这“芜杂”而又生机勃勃的穿行里,原来那个困顿的自我渐渐软化、融化,整个身心有一种被荡涤被重新排列组合的玄妙。
搜寻头顶大大小小的山峰:有云的、没云的、刀削斧斫的、滚瓜溜圆的、有树没树的……似曾相识,又陌生新奇。眼前的那座峰,青白的峰峦如削,顶上飘着大团大团的白云;山的两肩是葱葱郁郁的围屛,曲折蜿蜒。而当我转过峡弯,透过浓密的树荫再去看它的时候,它竟然奇迹般消失了——映入眼帘的则是另一座骆驼一样的峰峦,而且山腰处挂着一坨耀眼的太阳。峡谷里看山,山在四围,在眼前,在远方;在曲折蜿蜒里,在浓叶剪影间;如峰,如岭,似画,亦真;云幻莫测,刚毅柔美,松柏突兀,阴阳不定;加之太行山独有的草木与层岩错落叠彩、如兽如佛的山包造型,常常使人或掩口惊诧,或驻足凝神,或开悟一笑。习惯了山的厚重、傲岸,其实,在沟壑的链接里,山倒更像是身边的某个朋友,顽劣里带着野性,野性里透着调皮,调皮里闪着灵光!登山之看山,山是向往,是精灵,是亲近,是预料之外的那份惊艳。
峡谷里的山石,也不知坠落于哪个洪荒年代,大如倾覆的巨轮、卡车,小如鸟卵、齑粉,千奇百态,栩栩如生;也不知被哪个神人没来由地排放过,竟是那么错落有致,浑然天成;乱有乱的生趣,齐有齐的雅性。最为难得的是,这些在别处桀骜不驯的拙劣顽石,在这里由于水漫苔浸、岁月淘洗,竟是如此的雅致温顺。有的水痕成纹,有的青苔茵茵,有的错搭如门,有的剑削似锋;古石青藤,掌中流溪,缝漏滴水,如鼓如筝。难怪同行的兄弟感叹说,就是一块顽石,也应该生在这水秀山青的峡谷之中,方能够不负平生。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大荒山无稽崖”下那块补天剩下的顽石,不知道这里的石头们,能不能也演绎出一部千般妖娆,万般旖旎的《红楼梦》来。
深山有古木,这话当真。在恣肆蔓延的青草间,那些虬然古藤、那些弯曲横斜的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古树,看似蓊蓊郁郁,疙疙瘩瘩,,纠纠缠缠,貌不惊人,如果一挨辈分,说不定都是几世前的祖宗呢。他们不像站在村口的那些老树,动不动就倚老卖老,诉说自己的前世今生;在这以万年纪年的幽深的山谷里,他们与清溪为伴,与草木同秋,依然散发着勃勃生机,葳蕤的叶片像山里姑娘的秀发一样光鲜亮丽,咄咄逼人。至于危岩倒挂的松柏,石缝里拱出长长的藤蔓,山溪里倒下千年依然枝繁叶茂的歪脖子树,更像是一个个沾染了佛性的罗汉,龇牙咧嘴地开启着你的智慧之门。岁月更迭,冬雪春荣,想来,它们根茎里的故事,应该像这树冠上的叶片一样,稠密而生动吧。
深山更深处,水与草就是一对儿天然的伉俪,很难把他们分得开、择得清。咕嘟咕嘟的水潭里,有油油青荇的流影;叮咚叮咚的小溪旁,有细细的绒草、点点的山花;水渍浸漫的山崖下,除去幽幽苔藓,就是那叫不出名字的睫毛一样纤弱的小草了,有的,居然头顶着一朵比她身子大几倍的粉嫩的小花,你说奇也不奇。山无水不灵:跌落成瀑,积聚成潭,奔流成溪,散落成帘,飞溅成花,弥漫成雾,千般模样,出神入化,像一群群纯朴艳丽的少女,或喧闹或静姝或轻歌或沉吟,给游山的人们增添了无限乐趣;在那个青溪石阻的池塘边,我的衣服就被一群打水仗的孩子用水枪给射了个透湿;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调皮,不仅没有气恼,反而倒像沾染了年少一般地与他们傻笑到了一起。水无草不荣:在水汽的浸漫里,苍岩上青苔斑驳,阳光下绿草碧透,小溪旁花色烂漫,即使在绝崖峭壁,也会有一只只绿色的手掌,在对着你随风招摇,引你注目观瞻。水是生命之母,绿是青春之色,如果,硬要把苍茫的大山当做久历世间的白发仙翁的话,那么,这灵动着的碧水青草,就该是它们绵延不绝的孝子贤孙了。
猕猴应该有。野兔应该有。松鼠山鸡甚至狐狸豺狼都应该有。不然,导游牌上干嘛写着“与野生动物保持适当距离”呢?只是,一拨一拨游人的脚步,踩踏了他们的清欢。此刻,这些山中的大王们,不知道正躲在哪里,偷偷窥视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罢了。
幽谷依然很长很深,风景依然在不断变幻着模样,目光到这里显得有点儿不够用,但更不够用的还是时间——这么多看不完、悟不透的风景,而且这些风景又是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道峡谷里,犬牙交错、彼此难分;如果一样一样地去思考、去挖掘、去领悟,可以写出一部闪耀睿智的哲学巨著。也难怪深山藏古寺,古寺出高僧了。一个人经年累月地居住在这里,把眼前景物与天地人三者联系起来琢磨,即使是愚钝之人,也该会有龙场悟道的机缘吧。
就这样走着,看着,想着,忽然记起来来这里是为看山登山的。于是,慌不择路、手脚并用,沿着前人铺就的石阶,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山顶攀去。将到山顶的时候,回望来路,竟是那样的蜿蜒、逼仄、险峻,绵长;回想丢在路上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思絮,竟生出一种筚路蓝缕的情怀。感慨系之,不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谢自己的身体!谢谢前人铺就的石梯!谢谢那些被我踩踏的石块儿、小草们!谢谢……”
西天的云朵烧成了晚霞,红亮的光焰给那座最高的山峰披上了一袭珠光宝气的袈裟。我,被掩映在山野的暮色里,跌跌撞撞像一个晚归的樵人……
2021.7.8
索金书,笔名高粱秋;郑大中文系毕业,安阳市作协会员;近年开始创作文学作品,在平台纸媒发过诗歌、散文、小说,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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