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菜及其吃法—故乡纪事061》
(收获芥菜)
已到了十月中、下旬这个季节,做梦都少不了辣乎乎的芥菜味道。
在油水很少的上个世纪中叶及以后的很长的日子,人们的胃对弥散在空气中的芥菜味道,有一种手触到含羞草的敏感,只不过它带来的不是羞涩,而是排斥乃至拒绝。
尽管如此,在那主观上很漫长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岁月里,芥菜及其制品如影随形,与每天的日光一样,也如夜晚的星星一样,陪伴着我们。直至有一天离它久远了,才忽然觉得那辣乎乎的味儿是那么亲切,像是母亲手上携带的刷锅水的味道,也像是旧时少女脸上劣质雪花膏的味儿。
总之,那味道现在就有了安神的功效。
依照植物学家的说法,芥菜是亚洲的土种,南北皆宜种植。
其实在我的家乡西辽河一带,芥菜远不像植物学家们说的那样随便就可以生长。
在入伏前后的两三天里,芥菜籽必须进入到泥土里。太早和太晚都不行,种的太早它会只长叶子,太晚了则不到长成就冻坏了。
它们需要通风宽阔的土地,这样有一种本地叫腻虫、学名叫蚜虫的昆虫才不至于汇聚于刚刚长出不久的叶片背面,一夜之间吃光了它们。
入伏的时机发芽,可能是芥菜自己群族数万年来集体的选择。这个时段,从渤海湾那边飘过来的水汽,被一路低矮的山脉和沙漠消耗之后,还有不少的水汽到达这里。这些水汽在半空中经过神鬼莫测的交合之后,变成三天两头一场充沛的雨水落下来,它会保障芥菜发芽并快速长成芥菜的形状。
(芥菜苗)
就在玉米们开始拥有越来越饱满的乳汁的时节,芥菜和萝卜的小苗你追我赶的钻出来,扩展成两片、四片的叶子。间苗之后,每个小坑里剩下的一株芥菜苗就担负起生产芥菜的责任了。这个时候,所有的芥菜都告别了拥挤和欢乐,好像秋天是一种责任,他们在炎热中默默地只顾长着个子。
一晃儿伏天就过去了,在土质好、水分充裕的田地里,芥菜的叶子——也叫樱子长得能够齐腰高。但是这时你要是拔起它,一定会很失望,就像看到一个冒充男子的大个少年,颌下之须吹弹可飞。芥菜高大的身腰下面,只有不到鸡蛋大的疙瘩和一群绒绒的根须。
大雁开始南飞的时候,天上的云就稀了。
空气开始变得凉爽,除了中午还有秋老虎的热,大多的时间里晚上睡觉都要盖被子。
(刚起出来的芥菜)
这也是芥菜开始长根茎的时辰。
我们不知道它是利用醒着的时间还是星空满天的时辰在膨胀自己,总之这个季节,你会发现地面上露出白中带绿的芥菜头,它们露出的部分不足身体的五分之一高,但却是最粗壮的部分。
到了深秋,大约十月中下旬,芥菜就开始上市了。
于是,世界充满强势的芥菜味儿,人们因为锅里猪油或者豆油的多寡而产生不同的胃部反应。
被收割的芥菜首先要分成两个部分。
齐着芥菜肩膀切掉、略带芥菜头的部分叫芥菜樱子,它只需要经过简单清洗用盐腌起来即可,日后烹食时的可发挥空间也不大,不过是炒着吃而已。
(这一侧和它相对的一侧有密集的根须)
但是芥菜头,就是叫芥菜疙瘩的部分可是大有想象力发掘。
在南坨子养牛的董成是这方面的高手。
他会先把芥菜疙瘩堆成小山一样,然后用一把小刀对芥菜疙瘩进行一番微创手术。
芥菜疙瘩在少年期只是鸡蛋大小、根须满脸的家伙,一旦它成年,你才会发现,它的根须是对称两侧生长的,这样在根须长出的地方,“胡子茬”比较密集,也含有大量的土,并深凹下去。
所谓微创手术就是针对这里,将他们用小刀剜出来,把疙瘩洗干净晾干。
“简单!”南坨子董成总是这样说。
“把大缸洗干净晾干,把芥菜扔进去,一层芥菜一层盐,一层芥菜再一层盐,把缸装满,岗尖岗尖的,在上面再压一层盐,之后用一块大石头压上。”听起来是很是简单。
“注意啊,盐宁多勿少。”难怪董成的咸菜比盐还咸,这并不影响他的芥菜咸菜备受欢迎。
“盐少了芥菜就酸。”难怪市场上的芥菜咸菜都是酸唧唧的。
“如果盐多了,吃的时候怕咸,你可以加水泡一下,就变淡了。”董成补充着。
(刮洗干净的芥菜疙瘩)
“不能盐太少,也不能放太热的地方,那样也会酸。”继续着。“也不能在没腌透的时候冻了,不然芥菜里全是空洞。”
……
一个芥菜一把盐,还有这么复杂的学问,深究起来,可能那几天的湿度、温度都很重要,只是我们常常忽略了那些因素而已。
老天给予的条件只有离开了才显得最为重要。
腌好的芥菜疙瘩一般要到第二年春天开始吃,尤其是夏天园子里的菜上市之前,酸菜、咸菜,就是主食的冤家对头。
最简单的吃法就是从大缸里捞出芥菜疙瘩,切成细细的丝用来下饭。新腌的芥菜很绿、很脆,适合这样吃。
民间有一种传说,说慈禧太后很喜欢这口,还说她的厨子刀法神奇,切好的芥菜疙瘩装进盘子里端来,看起来还是一个完整的芥菜,当慈禧的象牙筷子伸出去轻轻一触,芥菜疙瘩一下子天女散花般散开,落尽盘子里。
(准备压石头)
我猜想,在没有多少油水的年代,这种技艺上的视觉享受,可能会抵消胃部的不适感。
当然,如果家里条件好,有点豆油,最好再有点干辣椒,用热锅炒一下芥菜丝,那就更美了。不过最好炒隔年的芥菜疙瘩切成的丝,不然可惜了清脆的芥菜辣味儿。
对于芥菜中那些小孩子拳头大的“未成年”疙瘩,也要一并腌起来,它们更容易被淹透。在大酱做得比较多的人家,会把它们腌在酱缸里。一个多月之后,这些小芥菜疙瘩红透了酱色,又很软,切来吃有着浓浓的酱香。多的吃不完的人家会把这些腌透的小芥菜疙瘩用棒线串成串儿,挂在屋檐下晾干。当然,纯粹用盐腌渍的芥菜也可以这样处理。
晾干的芥菜可以蒸、烧两种吃法。
蒸了的就不说了,单是烧了吃就别有风味儿,也是我们童年的零食。
通常的做法是:等灶坑里做饭的柴火烧完之后,把这种风干的芥菜疙瘩埋进炭火堆里,慢慢烤干。就算是炭火较旺,烤糊了也不怕。烤过的芥菜疙瘩一般都酥脆了,用牙一磕就往下掉咸菜末。更有会吃的,用小刀一点点刮,把烤干的咸菜疙瘩刮成粉末,用玉米面饼子或馒头沾着吃,能和卤虾酱比美。
近年来,人们把过去很少能吃到的一种吃法市场化起来,特别受欢迎,以至于芥菜疙瘩从佐食功能上升到零食大碗角色。
这种做法是不分疙瘩大小的。
先将肉骨头煮成一大锅高汤,然后把咸芥菜疙瘩放进去煮,也可以加一些花椒大料等调料。煮透的芥菜疙瘩切成条或者切成丝,晾干了,又韧又香,是下酒的好伙伴,在科尔沁这一带,它几乎成了没事儿嚼着玩的消遣。
(酱腌芥菜)
用芥菜疙瘩做食材,也有几道好吃的菜。
其一便是芥菜条焖黄豆,或者炒黄豆嘴儿。另有一种添加上肉皮的炒法也特别好吃,肉皮是事先煮熟了的,切成小碎丁,芥菜疙瘩也切成相应的碎丁,与黄豆炒在一起,胃口不好的人都可以吃下一大碗饭。
但是目前的情况是,无论是从菜市场还是超市,往往买到的都是一些心不在焉的芥菜疙瘩成品,这太令人失望。不过久而久之,饱经厨事沧桑之后,我还是也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对于这种大众情人芥菜疙瘩,也可以把它当成载体看待,做出美味。
我的做法是,依然故我地把它切成细丝,然后在清水中反复浸泡,将它原来的味道全部洗干净、捏干水备用,然后将蒜末、香菜末和一定的盐放进去,加一点酱油,搅拌均匀之后静候十多分钟,再倒进另一个盘子里,即成。
(风干芥菜)
这样的做法只保留了芥菜的口感,至于味道,属于借尸还魂罢了。
芥菜之魅力,最终还是在于它的那种辣。
很早的时候,人们用芥菜某个品种的种子提炼辣调料,叫芥辣。但是在科尔沁一带,芥菜的这种辣是善解人意的,它并不嚣张,很少见提炼芥辣的。
是以我从南方也学来一种吃法,就是清炒。
像清炒大头菜那样清炒芥菜,有种苦辣皆宜的味道弥散,它也许就是深秋浓厚的气息,进入我们的口腔而已。
(20191021,通辽)
(清炒芥菜丝)
(摄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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