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明志博远 柳已青工作室 2020-06-07

曹雪芹

楝亭悲欢：原来楝树见证了曹雪芹家族的兴衰

刘宜庆（柳已青）

槐树花开，串串洁白安静如玉。楝树开花，簇簇紫色灵动欲飞。两种树都是满树繁花，风姿动人。在月亮即将圆满的夜晚，溶溶月色满庭院，槐花香香甜甜，悠远的气息沁人心脾，沁入月光，使得月光有了芬芳。楝树花，也香，但比起槐花更含蓄，内敛。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楝树花的气息。小院安静，虫声蔓延，唧唧的虫声使得月光有了声音。

印象中，楝树开花，颜色如紫丁香。花开五瓣，披离，比丁香花大。花柱细长，在风中，楚楚风姿，让人怜惜。

楝花

据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说》云：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一年花信风梅花最先，楝花最后。到了谷雨前后，就百花盛开，万紫千红。楝花排在最后，表明楝花开罢，花事已了。经过24番花信风之后，立夏到了。楝花在暖风中飘散着花香，标志着一百二十天的花期进入尾声。

多次读《红楼梦》，后来才知道，原来童年农家小院中的楝树，与曹雪芹家族有密切的联系。

“紫丝晕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楝树花开的那簇簇紫色，见证了曹雪芹祖父曹寅的大富大贵，大红大紫。曹雪芹的《红楼梦》，“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苍凉之中，也有一簇楝花在摇曳。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

曹寅文雅风流，工诗词，晓音律，16岁入宫为康熙御前侍卫。他的母亲是康熙的奶妈。所以曹家在康熙一朝，地位显赫。曹寅和纳兰容若一起做康熙御前侍卫，想来两人都善骑射，又都是非常文雅之人。曹寅以藏书家闻名遐迩，纳兰以词人享誉文坛。其实，曹寅亦是一代词人。杨钟羲在《雪桥诗话》中说：“子清官侍从时，与辇下诸公为长短句，兴会飙举，如飞仙之俯尘世，不以循声琢句为工，所刻《楝亭词钞》仅存百一。”

曹寅的父亲曹玺任江宁织造，接着曹寅又担任江宁织造。织造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官职，主要管理宁、苏、杭一代的纺织事物，向朝廷供奉丝绸、衣饰、果品，直接对皇帝负责。

楝树的果实

曹玺在江宁织造府西花园种植了几棵楝树，并结亭其间。曹寅为了纪念他的父亲，就把这个亭子定名为楝亭，同时作为自己刻书、文集和藏书目的名字。于是，就有了《楝亭诗钞》《楝亭词钞》《楝亭书目》等著作。

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楝树成为曹家的文化密码。几株楝树，庇护着曹家大红大紫。从曹玺、曹寅到曹颙、曹頫，一家三代都担任江宁织造，享尽荣华富贵，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楝亭是曹家文人雅士诗酒风流的重要场所，所以楝亭被画入图中，楝花在曹寅和朋友唱和的诗词中散发着芬芳。

《楝亭诗钞》中较为有名的一首，是为朋友张纯修画的一幅《楝亭夜话图》的题诗：

紫雪冥蒙楝花老，蛙鸣厅事多青草。

庐江太守访故人，建康并驾能倾倒。

……

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

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痛伤枯槁。

……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

张纯修的画，曹寅的诗，珠联璧合，为怀念他们共同的好友、知音、“异性昆弟”纳兰容若而作。纳兰容若才华盖世，然而，情路坎坷，情深不寿，年仅三十就去世了。

经典版本《红楼梦》

曹雪芹的《红楼梦》广为流传。据清代笔记记载，和珅曾将《红楼梦》进献给乾隆，乾隆读罢，说这是明珠家事。纳兰容若是明珠的公子，像贾宝玉一样多情。明珠和曹寅在康熙时代，都是显赫一时的权臣。两家都遭遇了政治风暴，免不了被抄家的命运。难怪乾隆说，《红楼梦》小说情节是以明珠家的经历为原型。

曹寅还是一位藏书家，他自称有“聚书之癖”，尤其嗜好收藏宋椠。他还有一个嗜好，买不到的善本，借来抄一本。据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记载:“楝亭掌织造、盐政十余年，竭力以事铅椠。又交于朱竹垞曝书亭之书，楝亭皆抄有副本，以余所见如《石刻铺序》《宋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太平寰宇记》《春秋经传阙疑》《三朝北盟会编》《后汉书·年表》《崇祯长编》诸书，皆钞本。魏鹤山《毛诗要义》《楼攻媿文集》诸书，皆宋本。”

藏书到了一定的境界，必然要刻书。他在扬州时，刻印过《全唐诗》。《康熙江都县志·曹寅传》记载：“尝集书十万余卷，手自校雠，刊善本行世。”曹寅的万卷藏书之中，隐约浮现着楝花的气息。

楝树下的楝亭见证曹家的悲欢

楝亭旁的楝树年年在谷雨时节开花。楝花盛开之时，团团簇簇，那是一树紫色的祥云。楝树见证了曹家60年的飞黄腾达，也见证了厄运的降临，目睹了一个家族兴衰。

雍正上台后，曹家风光不再，成为康熙雍正政权交替的一个牺牲品。江宁织造曹頫，以“侵欺亏空”、滋扰驿站等罪名被革职抄家。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十二月，楝亭的楝树遭遇寒冬和暴风。楝树上缀满了苦涩的黄楝豆，在政治风暴中被吹落，落了一地，狼藉一片。大祸临头，曹頫被抄家，全部田产、房屋、人口都赏给了隋赫德。在家破人亡的风暴中，曹寅的藏书也散佚了。乾隆中叶有人从琉璃厂买回的书中，发现上面有曹楝亭的印章。

曹雪芹的父亲曹顒也担任江南制造，他英年早逝，他的弟弟曹頫继任

曹頫在江苏和京城的房产、地产、人口，都被赏赐给隋赫德。江宁织造换了主人，楝亭旁的楝树也换了主人。楝树目睹了这场家变，曹家的生死、悲欢、兴衰、浮沉，都留在楝树年轮之中了。

被抄家，曹家彻底败落。曹頫被上了枷锁，成为罪囚。曹寅之妻和十三岁的曹雪芹等男女老少114人，沦为被人任意处置的贱民。曹雪芹在小小的年纪，经历弥天大祸，体会到那种绝境和悲凉，已经懂得世事沧桑和人世无常。由盛转衰的经历，刻骨铭心的家难，是他创作《红楼梦》的动因。

隋赫德按照雍正的旨意，给曹家“少留房屋，以资养赡”。隋赫德将京城崇文门外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曹寅之孀妇度命。

少年曹雪芹

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曹雪芹，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他心中有一股郁郁不平之气，蛰居西山荒村，创作《红楼梦》。不难想象，在楝花开放的季节，他遇到满树繁花，内心会有着怎样的波澜起伏，涌动着多少复杂的况味。

楝树，隐藏着他的家族的荣耀与衰败。楝花，蕴含着他的家族的繁华与落寞。

王安石有诗云：“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形容楝花即使落地，仍然美不胜收。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只怪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飞”之句，流畅自然，隽妙无穷。

北京，西山，初夏，楝花在风中悠悠飘落，曹雪芹看到楝花，绝不会有王安石和杨万里那样的诗情，他内心迸发血和泪。

1764年，除夕之夜，正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合家欢聚喜庆团圆之际，历尽人间悲苦的曹雪芹，溘然长逝了……

和曹家经历兴衰一样，江宁织造府在太平天国时期，被战火损毁殆尽。一座江南的园林消失了，但埋在地下的根基还在。在适当的时机，会生发出来。如今的南京，太平北路19号，有一座江宁织造博物馆。这再造的园林和博物馆内，一定有楝树的身影……

人间兴亡事不同，年年春后楝花风。红楼掩映，紫色的楝花盛开，似天边紫红的云霞。在江宁织造博物馆，今人目睹楝树楝花不禁唏嘘，无限感慨……

孙温为《红楼梦》绘制的插图，亦成为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