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歌技巧十二讲(1)再现与“预成图式”
新诗技巧十二讲
翟大炳
一、再现与“预成图式”
诗歌创作源泉只能是社会生活,离开了社会生活只能是无源之水,因而读者便可以从诗歌中看到时代的投影,它就是人们所说的再现功能。但这种再现决非对生活的复制,所谓镜子式的反映现实生活并不确切,这是因为每个诗人由于经历、文化教养乃至性格的差异,即使面对同样的社会现实,他们的视点也是不相同的。如一首题为《爱情》的诗:
恬静,雁群飞过
荒芜的处女地
老树倒下了,嘎然一声
空中飘落着咸涩的雨
这不是现实生活中一幅深秋的画面吗?秋雨绵绵,大雁南飞,原始森林中一片寂静,它与现实生活中爱情有什么关系,既看不到少男少女们追逐嬉戏,更看不到他们之间在花前月下的相依相偎,为什么诗人偏偏从中看出了爱情,原来是诗人为他所理解的爱情找到了一个“客观对应物”,一幅象征的画面。那就是他看到了那种苦尽甘来的成熟爱情,此时的恋人是多么激动啊,他俩沉浸在幸福中。当人们高兴到极点时,哭是最好的表现形式,所谓乐极生悲,是“以哀景写乐,倍增其乐”。读者笔下的爱情是经过自己眼光过滤的选择,由此可见,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再现模式,人们的“视”是“知”所决定的,“知”就是“先有、先见、先把握”,通俗地说,就是人们在观察问题时,是由原先所具有的经验、知识所决定的。冈布里奇曾举出这样的一个事例:两个画家同时在英国德文特湖写生,一是中国画家蒋彝,一为英国画家,画成后却大不一样,显然是因两国画家文化背景不同所致。所以他说:画家“倾向于画他所愿意画的东西,而不是画他所看见的东西。”他认为这种原先就有的经验、知识便是“预成图式”,这“预成图式”制约了每个画家(诗人)的创作倾向。
如此说来,诗人似乎就不可能有创新的余地了,其实不然,因为这“预成图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应是一个开放空间,要不断予以更新,用他的话说,就是要时刻进行“修正”。“知”不应是一个凝固的经验与知识结构。他提出的创新公式便是“预成图式——修正”。他的上述主张确为诗人创作实践所证明。以女诗人梅绍静创作为例,她是北京下放知青,从大城市来到陕北延安后,其反差之大可想而知,那就是她认为延安太落后了。她将自己的感受写进自己的诗的初稿中。据诗人说,诗写好后便放下了。“也不知经过多少天,”她终于明白了原先的想法是错误的,看似落后的陕北农民,他们实在是无名英雄,历史是由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他们一不为名,二不为利,默默地贡献一切,这些人是中国真正的脊梁。诗人说,我写诗“并不是只写我自己的经历,跟我一起搓麻绳的女人,跟我一起背麦的人,跟我同睡一条大炕的女子,他们才是这诗真正的主人公。没有想到你只是一个短期来客,而它们才是这些日子的享有者,我敢说,开始写是不清楚的,是想自己比较多,但后来改的有了新含义,那含义就是农民的命运了。”诗人“开始想自己比较多”就是“预成图式”,而“后来改得有了新含义”,便是经“修正”后的创新,也就有了下面脍炙人口的,《日子是什么》:
日子是撒满泥土的小蒜和野葱儿/
是根蘸着水搓好的麻绳/
是四千个沉寂的黑夜/
是驴驮上木桶中撞击水声/
日子是雨天吱吱响着的杨木门轴/
忽明忽暗地转动我疲惫的梦境/
日子是一个会在嘴里止渴的青杏儿/
这山塬上烈日下背麦人的剪影/
日子是那密密的像伞似的树荫/
正从我酸痛的胳膊上爬向地垅/
日子是储存这清甜的水罐儿/
正倒出汗水和泪水来哽塞我的喉咙
梅绍静对陕北农民看法的改变,可以说是她的新发现,这种“发现”恰恰是文学最重要、最实质、最核心的功能,“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