赧 水 情
●罗 森
赧水,源自城步苗族自治县青界山主峰黄马界西麓,由西南向东北流经武冈、洞口、隆回县境,至邵阳县双江口与资江南源夫夷水汇合,全长约188公里。
翻开《辞海》,赧(读nǎn),词典里解释为羞惭而脸红之意。闭上眼睛想象,一条河流与一位脸红、情窦初开的少女联系在一起,意境是多么的温暖美好。或许,由于历史的变迁,这条河流需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独特的名字。然而,“赧水”这两个字,如同一位羞涩的姑娘,深藏在五千年中华文明的深阁中。
发源于崇山峻岭的涓涓小溪,经过无数次的演化与荡涤,褪尽一身的荒蛮与蒙昧,积淀成一条文化底蕴极为深厚的河流,这也许是历史赋予的宿命!
赧水上游,坡陡弯急、浊浪拍崖,两岸青山相对;下游婉约流转、波光潋滟,不失惊慌后的从容。这条河流从我故乡穿境而过,如我生命中的一条脐带,供我以血液、养分。在远方,我常常想起一个人、一条河,常常以无以回报而感到羞愧。
一
赧水可以说是故乡文化的文脉。
南边是夫夷河,也许是姊妹江,要不怎么也有着这么动听婉转的名字?她们都是资江的一级支流,几山之隔,相邻相依,最终手牵手汇进资水。那些有着2000多年的历史文化古城,竟是得益于这些山川河流的庇佑。
据历史记载,我国伟大的爱国主义、浪漫诗人屈原一生坎坷,生前两次遭驱逐流放,第一次(公元前304-299年),屈原流浪于汉水,达6年之久。第二次是流放到湖南沅水、资水,洞庭湖一带,时间长达18年。其中屈原在湖南的路线是,自溆浦入武冈。在武冈头堂乡赧水边,留下了一段与渔父的对话,成就了千年经典。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屈原这句千古绝唱,后人吟哦了数千年。后来屈原投江,人们为了纪念他,便在河边修建了渔父亭,日夜香火祭拜。
三闾大夫之职被免,屈原自郢城入湘,郢城危在旦夕。一位老者峨冠博带,踽踽独行,时而仰天长叹、时而长歌当哭,一路江水一路血泪,在这忧愤流离中,写下了大量的遗世绝作。“回到郢都去,死也要在出生的土地上。”他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昏昏沉沉的走了几天,到了汨罗江边。他在清澈的江水中看见了自己的满头白发,一位坚强的老者,一个决绝的身影,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条江,是他的归宿;一曲《怀沙》是他绝唱。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一身的才华与绝学,一块湿漉漉的石头,永沉江底,这种精神,就是在江底,也会开出一朵朵火焰,随江水蔓延。这种悲壮与苍凉,绵延了数千年,最后形成一种精神、一种文化,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无独有偶,在赧水的最下游的双江口,双江汇流处有一座罗公庙,庙堂前曾刻有一幅楹联:赧水下游,双江口,是赧水与夫夷水汇流的地方,双江际会,遂成沃野。有历史记载,当年屈原曾在此歇脚多时,在汩罗江投江自尽后,邵阳人取汩罗江的罗字,尊称他为“罗公”,并在宋代元佑年间修建了座罗公庙,距今有900多年。赧水和夫夷水汇合后的一段江水被称之为罗江。史书有记,南宋著名诗人陈与义当年流亡湖湘一带,创作了大量诗歌,他的《罗江二绝》曾经提到过邵阳县的大罗江,并拜祭过屈原。
荒村终日水车鸣,
陂北陂南共一声。
洒面风吹作飞雨,
老夫诗到此间成。
民族精神是对一个民族在千百年文明创造中所体现出来的精神风貌的概括和总结,这些内涵都可以在屈原作品中找到印迹,是相近内涵的不同提炼和表述。“爱国主义”作为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得到普遍的赞同,这与屈原精神的灵魂是高度一致。
二
赧水河,是一条充满神秘、血性的河流,她打开了一段悲壮的近代史。众所周知,湘军、楚勇皆在邵阳新宁组建,江忠源自然就是“湘军鼻祖”,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中,湘军立下不世之功,平定太平天国后便有了“隔墙两制台 ,对河两提台;十里八藩台 ,五里七道台。”的民谣。然而,这些湘军的士兵们习惯了常年在外征战,奔走,怎么也沉不下来耕田播种,于是我们先民便有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本事。唱:赧水河落,你有多少弯落,一弯一弯到那里去落……答:赧水河哦,共有九十九道弯落,一弯一弯去远方。答:赧水河落,共有九十九座滩,一滩一滩去洞庭落……这是一群放排的男人,为了生活,他们辞别妻儿,告别老母,相邀离乡,在蜿蜒奔腾的赧水河中,以放排运货为生,把大山的毛竹,煤炭运出山外的世界。赧水,就是我们宝古佬的生命通道。湘西南茫茫大山,虽交通闭塞,远山阻隔,但却物产丰富, 囤积在山里的桐油,茶油,茶叶、蕨菜、野兽、山珍、矿石、煤等等,只有通过这里特有的毛板船,一船一船运出邵阳,运到了几百里外的益阳,最远的可到达当时最繁华的大码头汉口去交易。湘西南,荒蛮之地,人们热情好客,血性彪悍,有一股子力气与一种不服输的精神,也许就是现在称的宝古佬吧。能下益阳、汉口者,非一般的人,历经几百公里水路,不知要斗过多少的阎王滩、斗过多少惊天浪,九死一生,最终还要在码头抢占地盘,对于从大山走出,毫无见识的宝古佬来说,这是一种以生命为代价的考验,赧水河也许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如今在江城武汉还留有“宝庆码头”的地名,这里的居民中有一部分就是宝庆排帮的后裔。在我们家乡还流传一句俗语“不是好汉不出乡,不是肥土不栽姜。”由此可见放排虽是利益可观,但也是一种危险的职业,常常以命相搏,不知有多少的生灵冤魂命丧险滩峡谷,多少的亲人在等待中归去。其实,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也不愿背井离乡,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在水路航程,除了惊风骇浪,也有许多平静祥和的时光,满载货物的毛板船,船上精壮的山里汉子,戴头巾,扎腰带,赤膊上身,古铜色肌肤上沁出的汗水在阳光下反射着碎碎光线,到了一些风平浪静的码头,他们便停下船来,补充生活用品,这时码头、岸边洗衣的女人,高高扬起的棒槌把河岸锤得砰砰直响,两只奶子随着节奏不停的晃动,河水一圈一圈的荡开。“妹妹,哥哥带你下汉阳,买花布,去不?”“剁你脑壳的。”一盆水泼去,一群鸭子惊得落荒而逃,羞得头也不回走了,只留下一阵阵笑声,水面一圈圈波浪扩散远方……
三
赧水下游南岸的八仙潭,是黄亭市的一大名胜古迹。相传八仙在此修炼成仙,千仞峭壁之上至今留有八仙的痕迹,如船行至中心处,举首、仰视,可见八仙之痕迹在上,或坐、或站、或嬉、或卧,惟妙惟肖,无一不生动亦然。赧水北岸,是河水冲积下的一块小小平地,阡陌纵横,房舍点点。以河为界,一河之隔,南岸邵阳县黄亭市镇,北边隆回县云峰乡,两地都是些沾亲带故的乡邻,其间就靠一条木质渡船来回往返渡人载客,南岸停泊在八仙潭悬崖岩石下,北边停靠在大坪院子的前方,晚上,潭中静水深流,院子星光点点,岸边呼渡声声,一副绝美的乡村晚景图。红平,一个脚有残疾的单身汉艄公,与一条渡船、一条河流相伴十多年了,别人早换上铁船及柴油动力了,前几年村里考虑他腿脚不便,由村里出资换上动力铁船,支书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同意。红平有一个儿子,听说在隆回上学,有时放假回家也帮父亲划渡船,有时帮父亲做饭洗衣。一天儿子悄悄问父亲,“村里换铁船,你咋不换?你这样人工划,费力。”“我还是看着这木船踏实,那铁船,叶子锋利,把水划得,我心把把痛啊。”说完眼里噙着泪水。听说孩子是他冬季在河岸捡到的。当时孩子脸被河风刮得通红,奄奄一息,是他走到桃花坪买了牛奶,硬是把孩子一点点体质恢复过来。说来也是,这孩子听话,贴心,读书成绩一直不错,孩子每次领了奖状回来,他总是开心不已,一个人喝酒都要喝上大半天。就这样他用一元一元的过渡费把孩子送上了大学。孩子大学刚刚毕业,他的身体就不行了,在弥留之际,他嘱咐孩子,要把他埋在河边的至高点的铜鼓岭,这样他好看着日夜流淌的赧水河。悲呼!伤呼!一个在赧水河划了一辈子渡船的人,他早视赧水河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但是他却把儿子送出了赧水河的视线之外,这普通中的伟大,爱上一条河流,却又拒绝了一条河流,爱怨纠葛,生死相连。
四
我是喝着赧河水长大的孩子。我的故乡,真正意义上是一条河。这条河流曾经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她一直影响着我的灵魂与思想,每一次回眸都是一种侵蚀骨髓的怀念,每一次的相逢都令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有时甚至觉得流淌在我脉管里的不是血,而是那绵延不断的赧河水。2013年12月31日国家林业局正式批文批准同意试点建设的国家级的天子湖湿地公园。湿地内水域草洲辽阔,湖汊交错,与赧水、资江、夫夷水、天子湖、望江湖、卜口溪等江湖河溪相依相连,相互衬托……闭着眼,倚着那条与家乡人们生命相连的河,我看见万顷碧波荡漾,红白荷花竞相开放,馨香入鼻,岸边,是黄澄澄的稻浪,在故乡的大地上翻滚,腾跃,如一篇篇气势恢弘,真切,壮美的散文,辽阔无边……
作者简介:罗 森(1974.-- )男,汉族,大专文化,湖南邵阳县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北京晨报》、《草原》杂志、《西安晚报》、《九江日报》、《中国建材报》、《邵阳日报》等。多次获诗歌散文大奖,其中诗歌《留守女人的冬天》在《北京晨报》获读者评的最佳文学作品奖。同时也有多件作品入选《夫夷文学》、《中国乡土诗100家》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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