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夜话 | 童谣里的同与不同 “坐洋船,下汉口”
汉水流域下游,有一段流传至今的童谣:“摇摆手,家家的走;坐洋船,下汉口。”也有“坐轮船,下汉口”、“坐龙船,下汉口”之说,但童谣里的关键词仍是“坐船”,目的地还是“汉口”。至于它出自什么年代,由谁创意,恐难考究。童谣中的“家家”,亲缘关系属外祖母、外婆、姥姥。汉口称“jiā·jia”,上游叫“gā·ga”,没有“见外”的俚语,对祖母的称呼不分内外,更显亲切。
古籍中常有“汉人训诂”的评说,善以说唱形式以意附会的表达某种情感。故每遇“三棒鼓”、“踩花船”、“打鱼鼓”、“善书”此等民间艺术,心中难免不解:此种草根文化不乏灰色的诋毁,深明大义的激昂,一抹黄色的诙谐和丝丝的情义,艺人们居然能说得振振其辞,脍炙人口,而且著之竹帛,传诸后世。民间说唱艺术的魅力和背后的故事不容小觑,其语言通俗、干练,有些则带有地方戏曲的韵律,和类似于“打油诗”的随性、随意,若为之解者,需有“入乡随俗”的经历和深度。
童谣“摇摆手,家家的走;坐轮船,下汉口。”虽不通语源之学,但求经世致用,不惜曲学阿世巧为比附。忽生顿悟:汉水文化的渊源,莫非起始于民俗和与之相应民风?
“摇摆手,家家的走;坐轮船,下汉口。”童谣的修辞带有鲜明的地方习俗,除诗、赋以外的文体,也是民俗文化的另一种形式。朴素、直观的语言放在歌谣中,似能看到一位少妇,牵着一个牙牙学语、踉踉跄跄的孩童,回娘家时兴高采烈场景。它的产生也许不是一位风雅的学士,或大师的蓄意刻画,而是一位妇人质率朴陋,不谙文字,不识书契,在愉悦心情下的随口而出。其背后是广袤深厚的文化渊源,和民间口头语言所特有的语义双关修辞。
值得一提的是,这则童谣仅限于汉水流域下游,沙洋和“天、沔、汉”一带,而在汉水中上游地区不曾出现。客观地折射出临汉水而居的人类群体在地理、人文、习俗等与其它地区的疏密关系。这种口头语体,重音不重文,以耳不以目,循音律而非文法以组织话语,是民间思维、民间知识、民间信仰的逻辑基础。至于为什么在汉水下游一带流传,只能猜测或与民间谚语、习俗、演艺、口语,乃至于诨话、荤话有关。
有趣的是,湖北黄陂、新洲、孝感地区的“摇摆手”:摇摆手,家家去,家家门口唱大戏,油绞饼子买得我的伢伢吃。方言中的“去”(qì)而没有“坐轮船”,“下汉口”那种顺流而下的场景和地理位置的表白。可见水系的不同,童谣的口语表现形式、人文特征、习俗等亦有不同。前者在形式和内容上展现的是“热闹”和美食,后者则是无限的情感关怀和自由想象的美妙。民间的天籁之声用于一地之言则是,异地则是歧义纷出,这两个有着不同的语言传统和修辞法则的话语系统,若以语言惯例解读它,同工异曲就在所难免了。
原汉阳县《索河镇志》收录:摇摆手,家家走;搭洋船,下汉口;吃鸡蛋,喝米酒;买对粑粑往转走。“洋船”与其它版本童谣中的“轮船”、“龙船”泛指以机器为动力的铁制客船,具体来说就是汉口王家巷鄂航码头至沙洋的客船。这种往返于沙洋、汉口的班船,每个船码头都会停靠,因此常常用来形容那些“多事”,喜欢打听消息的人“像个沙洋班,走那里停那里”。
班船客货混装,稍大一点的船,上下两层,上层摆满了长木凳,乘客大多是沿岸居民、学生、职员、打工挣钱的人,彼此都有极高的相识度;下舱空旷,便于商贩肩挑背负货物。每当客船靠岸,挑“鸡娃”的大担子、卖“猪娃”的圆挑子、卖小菜的小挑子、抱娃的人鱼贯而出,岸上小商贩的叫卖声、接客的呼喊声连成一片,凌乱、慌张之外又不乏情趣和生活的艰辛。
班船行驶的时候,也是乘客谈天谈地的时候,女人们斜靠在船沿,嘴里嗑着瓜子,嚼着零食,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船上玩耍的孩子,或抱着孩子与身边的人“家长里短”的闲聊,或几个人聚在一起谈着“相夫教子”的琐事。孩子们吵闹、撒娇的时候,女人们会牵着孩子的手,用方言和戏曲的韵律,边走边唱着从老辈或其他老女人那里学到的童谣“摇摆手,家家的走;坐轮船,下汉口。”童声合着女性特有的柔美声,弥散在船舱里,留在女人的心扉里,又随着她们的学唱,把童谣传到汉水沿岸,传入历史长河伴随着岁月一起流淌。
朗朗上口的童谣是母亲摇篮旁的吟唱,是去“家家”路上的温情,也是许多人由感知到模仿咏唱的美好记忆。这种大众口传方式的速度和覆盖面,具有其它传媒不可比肩的亲情优势。浅显、思想单纯、容易记忆的童谣一旦形成记忆,既是人生起始阶段的第一节启蒙课。即便是不同地区的类似童谣,也是一种共同的文化表达,语境之外还有更博大的情理。传播者和听者甚至能在童谣里,依稀看到妇人与孩子间眉飞色舞的愉悦和亲情间的互动。
至于这则童谣中的同与不同,除了水系、人文、习俗之外,还有行政辖区制造的障疑。不过,有了童谣的草根性、口语化、接地气的特点,少了流行诗句的乖张,组诗的深邃、严谨,童谣又情有何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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