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金瓶梅》018:李瓶儿红杏出墙,花子虚浪子回头

词曰: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话说不知是刘理星的回背确实有效,还是 潘金莲 的心理作用,西门庆一连几日与她在房中如胶似漆,犹如久别新婚一般,这也让李娇儿 孙雪娥 等人百思不解。
这天两人正在房中缠绵,却听吴月娘屋里的大丫头玉筲来喊:“娘叫俺来找爹过去哩!”
西门庆这才起床前往吴月娘房中, 吴月娘 对他说:“今儿隔壁花家使小厮送帖子来,请你喝酒呢。”
西门庆拆开帖子,上写着:“即午院中吴银家一叙,希即与我同往,万万!”
西门庆怕误了时辰,忙不迭换衣戴帽,叫了两个跟随,骑匹骏马,先奔花家而来。见大门是敞着的, 西门庆 直接迈步进去,不料想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正要外出,两人在二门里正撞个满怀。西门庆羞愧难当,那李瓶儿却格格地笑。
西门庆仔细瞧那李瓶儿,只见她:夏月间戴着银丝鬒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翘翘小脚儿,正笑吟吟地站在二门里台基上。
西门庆留意她好久了,但也只是在庄上见过一面,不及细看。今儿面对面碰上了,见她长得白白净净,身材窈窕,瓜子面儿,细湾湾两道眉儿,甚是俊俏,不由得魂都丢了一半,瞧了半晌,感觉有些失态,这才忙上前深深作揖。李瓶儿也还了万福,转身去了里屋,叫来一个头发齐眉名叫绣春的丫鬟端茶过来,请西门庆客位内坐。
李瓶儿走到里屋角门口,娇容半露地说:“大官人先坐一会。他刚才有点小事出去了,一会就来。”西门庆连连说好,低头去喝茶。
李瓶儿又隔着门说道:“一会去院子里喝酒,官人也好歹看在俺的面子上,劝劝俺家的,叫他早点家来。两个小厮走坐都跟着他,只剩下俺与这两个丫头,家里没人。”
西门庆说:“嫂子说得有道理,还是家里事要紧。嫂子既然吩咐在下,在下一定陪哥哥同去同来。”
正说着,花子虚回来了,李瓶儿便去里屋坐着。
花子虚向西门庆边叙礼边说:“蒙哥哥赏脸,小弟刚才有急事出去一趟,失迎,恕罪!”于是分宾主坐下,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吩咐小厮:“对你娘说,上几个菜,我和西门爹喝三杯再走。”然后又对西门庆说:“今儿六月二十四,是院内吴银姐生日,一会请哥哥一起乐呵乐呵去!”
西门庆说:“二哥为何不早说?”转头又对玳安说:“快回家去,取五钱银子带上。”
花子虚说:“这让哥哥破费,多不好意思?”
西门庆说:“小意思!”又看到下人过来摆桌子,就说:“别耽误事了,咱们直接去院子里喝吧!”
花子虚说:“唉!简单坐一会吧,又不常来!”

说着说着酒菜便上来了,银高脚葵花锺,每人三锺,外加四个卷饼,刚吃完,玳安取份子钱也回来了,于是一同起身上马,直奔吴四妈家去,准备给吴银儿过生日呢。到了那里,只见花团锦簇,歌舞吹弹,这场酒喝到一更时分才算结束。
西门庆想到李瓶儿临来时交代的话,特意把花子虚灌得酩酊大醉,然后把他送回来。令小厮扶花子虚下马,然后叫门,李瓶儿与丫鬟一起掌灯出来迎接,把他搀扶进去。
西门庆安排好,正要转身回去,那李瓶儿走过来,对西门庆说:“拙夫不才,贪杯嗜酒,多亏官人顾及俺这薄面,亲自送他回来,大恩不言谢!”说罢就上前拜谢。
西门庆连忙屈身还喏,说道:“不敢当!嫂子这边吩咐的,在下刻骨铭心!也不光是嫂子担心,俺也差点有违使命了呢!哥哥刚才在吴家院子,被那些人缠住了,我硬拉硬拽才脱身。刚走到乐星堂儿门首,那粉头郑爱香儿家,小名叫做郑观音的,长得一表人物,哥哥见了,又直要往她家去,被我再三拦住,这才算完。如果到了郑家,估计又是一夜不回了!”
李瓶儿说:“可不是嘛!基本上没在家过夜过哩!”
西门庆接着说:“嫂子在上,这话本不该我说,哥哥也糊涂,嫂子又年轻,偌大家室,为何就丢了呢?”
李瓶儿说:“官人,你可能不知道,俺私下劝他多少回哩,就是不听。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但也不能撑死情人,饿死婆娘吧?往后大官人但凡看到他在院子里,也好歹看在俺的薄面上,劝他早早回来才是!”
这西门庆是头上打一下脚板底响的人,长年风月场混,什么事儿不懂?今儿这女的一番话倒明明给他开了一条大路,教他入港,岂能不懂?于是满面堆笑地说:“嫂子这话说得就见外了!交朋友图个什么,不就是相互帮忙吗?我一定苦心劝劝哥,请嫂子放心!”
李瓶儿又道了万福,叫小丫鬟拿了一盏果仁泡茶来。西门庆喝完茶,说道:“我回去吧,嫂子关好门。”遂告辞回家。

打那以后,西门庆就想着法儿怎么把这女的搞到手。他经常让 应伯爵 、谢希大这帮人,把花子虚缠住在院子里喝酒过夜。他呢,好趁机脱身来家,一个人站在花子虚门口瞧来瞧去的。这李瓶儿也带着两个丫鬟在门口玩儿。西门庆看见了,便轻咳一声,一会走过东来,又往西去,一会又在对门站着,那双色眼直往门里睃盼。李瓶儿隐身在门后,见他走过来便闪进门后,见他过去了,又探头去瞧他。这两个人彼此都对对方有意思,只是谁也没有说破。
有一天,西门庆又来门口睃盼,突然小丫鬟绣春出来请他进去。
西门庆故意问那小丫头:“小姐姐请我做什么?你爹在不在家里?”
绣春说:“俺爹不在家,俺娘请西门爹问句话儿。”
西门庆听了,心中一喜,连忙走进来,到客位内坐下。不多会,李瓶儿出来了,先道了万福,接着开口便说:“前儿多承官人厚意,俺铭记于心,心中甚是感恩不尽。昨儿他又出去了,一连两天不曾来家,不知官人见着他没有?”
西门庆说:“昨儿花二哥与三四个兄弟在郑家喝酒呢,我当时有点小事先回来了。今儿我没过去,不能确定他还在不在那里。如果我要是在那里,不用嫂子说,我早就催促哥哥早早来家了!”
李瓶儿说:“官人说的极是。他要是吃过在外边眠花卧柳不顾家事的亏,就长记性了。”
西门庆说:“花二哥这个人吧,仁义上没得说,就是这件事儿做的吧……”
西门庆正说着,小丫鬟端茶上来了。
西门庆恐怕花子虚突然来家,不敢久坐,喝了一口,起身告退了。
到了第二天,花子虚才从院子里回家,李瓶儿再三埋怨他说:“你在外边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地劝你来家。你也不买份礼儿谢谢人家?”
花子虚听了,连忙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让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欣心收下,又给天福儿回一些小费,方才放他回去。
吴月娘就说:“花家如何又送礼来?”
西门庆说:“花二哥前儿请我们在院中与吴银儿过生日,他喝醉了,是我搀扶了他来家的;又经常劝他不要在院子里过夜,早早回家。因此他家娘子感觉欠我一份人情,估计是她叫花二哥买的这些礼物。”
吴月娘听了,就说:“我的哥哥,你还是顾着你自个儿吧!怎么泥佛劝起土佛来了?你不也是成天不沾家,在外头靠这个捣那个的,反劝起人家男人了?”
西门庆听了,只嘿嘿地笑。

吴月娘又问:“看看帖子上写着谁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儿我就写张贴子,请他家娘子过来坐坐。若是他男人的名字,随你请不请他,俺就不管了。”
西门庆说:“是花二哥的签名,我明儿请他便是了。”次日,西门庆果然备酒备菜,请花子虚来家,吃喝大半日。
花子虚醉醺醺地回到家,李瓶儿就说:“你不要差了礼数。咱送了他家一份礼,他倒请你过去吃了一顿,改天你须得请人家一场酒,只当回席。”花子虚说好。
光阴迅速,又到九月重阳。花子虚借着过节这档,叫上两个伎女,发贴请西门庆来院中赏菊喝酒。又邀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天化四人相陪。击鼓传花,饮酒把欢。有诗为证:
乌兔循环似箭忙,人间佳节又重阳。
千枝红树妆秋色,三径黄花吐异香。
不见登高乌帽客,还思捧酒绮罗娘。
秀帘琐闼私相觑,从此恩情两不忘。
这一场酒直喝到天黑,还没结束。西门庆离席出来解手。冷不防李瓶儿正在遮槅子边站着,刚好瞧见,西门庆发现后已回避不及,两人对视一下,都羞愧不已。
李瓶儿走到西角门首,悄悄地叫绣春趁着黑影走到西门庆跟前,低声说道:“俺娘叫我对西门爹说,少喝点酒,早早家去吧。到半夜时,俺娘如此这般还要和西门爹说话哩。”
西门庆是个明白人,听罢欢喜不尽。小解回来后,坐在席上也不喝酒,也不听曲,只趴在桌上装醉。
眼看已经是一更时分,那李瓶儿出来打探,却见西门庆还在那打盹儿;那应伯爵、谢希大,如同钉在椅子上,好象还没喝够;又过一会,终于祝实念、孙寡嘴先走了,他两个还是不动弹。把这个李瓶儿急得不要不要的。
西门庆见走了两人,也起身要走,却被花子虚拉住不放,说道:“今日小弟没敬心,哥怎么就不能多坐会儿?”
西门庆道:“我喝醉了,吃不消了。”于是故意东倒西歪,叫两个小厮扶他回家。
应伯爵说:“他今儿不知怎么搞的,没喝多少酒,就称醉了。既是东家费心,难为两个姐儿在此,拿大锺来,咱们继续喝咱的!”
李瓶儿在帘外听见,骂“涎脸的囚根子”不绝。悄悄地叫小厮天喜儿把花子虚请来,吩咐道:“你既然想与这伙人继续喝,趁早给我滚到院子里喝去。休要在家里聒噪。这半夜三更,熬油费火的,我受不了!”
花子虚说:“你看你,我在院子里喝,你说我不沾家;我家来喝,你又嫌聒噪得慌,这叫我怎么办?”
李瓶儿说:“你还是去院子里喝吧,晚上不用回来了!”
这花子虚一听,高兴的了不得,走来对众人说:“走走!咱们回院子里喝去。”
应伯爵问:“真的吗?哥别哄我哟!嫂子会同意?”
花子虚说:“刚才房下已说了,嫌在家聒噪得慌,还叫我晚上不用回来了。”
谢希大一拍大腿说:“太好了!”于是连两个唱曲的伎女,都一齐起身往那院子里去了。
此时已是二更天气,天福儿、天喜儿跟花子虚等三人,一起回到后巷吴银儿家去吃酒不提。
再说西门庆称醉回到家中,来到潘金莲房里,脱了外套,却转身往前边花园里去坐了。
过了好久,才听隔壁那边赶狗关门。不多会就见丫鬟迎春乘着黑影扒着墙,学猫叫了几声,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就递话过来。
这西门庆就悄悄掇过一张桌凳垫着,偷偷爬墙过去,那边早已放好了梯子的。
再说李瓶儿把花子虚等人轰走之后,就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站在穿廊下,专门等着西门庆来。看见他真的来了,心中别提多高兴了,慌忙迎接进屋。灯烛下,早已安排一桌齐整酒肴果菜,壶内满贮香醪。
李瓶儿双手高擎玉斝,亲自给西门庆递酒,又深深道个万福,说道:“承蒙官人多次照顾,俺一直感激不尽!今儿准备这些淡酒,想聊尽俺一点薄情,偏又撞着两个天杀的涎脸,只顾在那儿贪杯,气的我把他们轰到院里去了。”

西门庆说:“恐怕花二哥一会还得回来吧?”
李瓶儿说:“俺叫他不要回来了,回来也不给他开门。他还求之不得呢!两个小厮也跟着去了。家里再无一人,只是这两个丫头,还有一个冯妈妈在门首看门,也是打小服侍俺的养娘,晚上从不来后院。现在前后门都锁好栓好了。”
西门庆听了,心中暗喜。于是二人并肩叠股,交杯换盏,饮酒做一处。迎春在旁边倒酒,绣春来回端菜儿。吃到酒正浓时,锦帐中用香熏鸳被,设放珊瑚,两个丫鬟撤了酒菜,收拾完毕,拽上门走了。两人忙不迭偷欢起来。
原来大户人家都是两层窗寮,外面为窗,里面为寮。李瓶儿打发丫鬟出去,关上里外两扇窗寮,房中点着灯烛,外边通通看不见。迎春这丫头,今年刚好十七岁,已懂男女之事,见他二人今夜偷期,悄悄趴在窗边,用头上簪子戳破窗寮上的纸,往里窥觑,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楚,倒也能听的明白。
只听西门庆问李瓶儿多少青春。李瓶儿说:“奴今年二十三岁。”还问:“他大娘贵庚?”
西门庆说:“房下二十六岁了。”
李瓶儿说:“原来大俺三岁,到明儿买份礼物过去,看看大娘,又怕不好意思!”
西门庆说:“俺房下一直都是好脾气,不用怕!”
李瓶儿又问:“你过这边来,他大娘知道不知?假如问你时,你怎么回答?”
西门庆说:“俺房下都在后边第四排房子里住的,只有我第五个小妾潘氏金莲,住在这前边花园里,独自一处楼房居住,他从来不敢管我的!”
李瓶儿又问:“他五娘贵庚多少?”
西门庆说:“她与俺大房下同年不同月。”
李瓶儿说:“这就好,若不嫌弃俺,俺就拜他五娘做个姐姐呗。到明儿,把他大娘与五娘的鞋样儿都拿来,俺亲手做两双鞋送过去,聊表心意!”说着,又从头上拨下来两根关顶的金簪儿,替西门庆戴上,还对他说:“如果在院子里,千万别叫花子虚看着。”
西门庆说:“这个当然!”
当下二人如胶似漆,盘桓到五更时分。窗外鸡叫,东方渐白,西门庆恐怕花子虚突然来家,好不情愿地起床穿衣,又原地爬墙回家。

打那以后,两人定下个暗号:只要花子虚不在家,李瓶儿那边就叫丫鬟悄悄地在墙根以咳嗽为号,或者先丢块瓦片儿,确认这边无人,方才上墙,西门庆这边就用梯凳爬墙过来。两个隔墙酬和,窃玉偷香,又大门不入后门不进的,街坊邻居自然发现不了。有诗为证:
月落花阴夜漏长,相逢疑是梦高唐。
夜深偷把银缸照,犹恐憨奴瞰隙光。
每次西门庆天未明就得爬墙回去,一般又都在潘金莲房中歇宿。
这日潘金莲还睡着未起,就问他:“你昨儿也不知去哪过了一夜?也不对对俺说一声?”
西门庆说:“花二哥又叫小厮来请我去院子里了,喝了半夜的酒,这才刚刚脱身回来。”
潘金莲听了,半信半疑。
有一天,她与 孟玉楼 在花园亭子上做针线活儿,突然有一块瓦片儿打在花园墙根。那孟玉楼低着头纳鞋,没看见。这潘金莲眼尖,影影绰绰就见隔壁墙头上有人露头一探,又下去了。
潘金莲忙推了孟玉楼一把,指了指墙头说:“三姐姐,你看看,好像是隔壁花家的大丫头,想必是上墙观花儿,看到咱们在这里,她又下去了。”
二人说过也就忘了,没当回事儿。
到了晚上,西门庆从外头赴宴回来,直奔潘金莲房中。
潘金莲上前接过他的外套,问他吃饭还是喝茶,他说吃过了也喝过了,转身就往前边花园里走。
这潘金莲贼留心,悄悄地盯着他。
西门庆在那坐了好一会子,又见先前那丫头在墙头与他打招呼,这西门庆就踏着梯凳翻到墙那边去了。
这潘金莲回到房中,翻来复去想了一夜,猜到他定是与隔壁那娘们厮混去了。
天刚蒙蒙亮,西门庆推门进来了。潘金莲故意翻身朝里边睡,不理他。
西门庆带着几分愧色,挨近她床边坐下。
潘金莲一咕噜跳起来坐着,伸手拧着他耳朵,骂道:“好负心的贼!你昨儿到底去哪了?把老娘气了一夜!瞧你干的那茧儿,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趁早实说,从前已往,与隔壁花家那娘们偷了几回子了?”
之前潘金莲与小琴童偷腥那回被他打过,这回终于能出口气了。西门庆耳朵被她拧得生痛,在那儿直咧嘴。
潘金莲又骂:“难怪今儿我与孟三姐在花园里做针线活,隔壁那大丫头在墙那边探头探脑的,原来是那娘们使人来勾你来了。你还一直哄老娘我,说什么去院子里喝酒了。你暗地里让人缠住她男人在院里过夜,却来家偷他老婆。今儿要是不说实话,但瞒着一字儿,到明儿你前脚过去,我后脚就吆喝起来,教你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
西门庆听了,慌忙装矮子,只得跌脚跪在地下,笑嘻嘻地一个劲儿求饶说好话,还说:“怪小油嘴儿,小声点!实不瞒你,她也是个知情达理的人,还说要你俩的鞋样儿,每人做双鞋儿,要认你俩个做姐姐哩!”
潘金莲说:“我才不要那浪娘们认作什么哥哥姐姐的。他抢人家男人,又来献殷勤,老娘我也是眼里揉不进砂子的人,岂能容忍你们在我眼皮底下鬼混?”
潘金莲越说越气,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西门庆左右陪着笑,却哄不好,又想起李瓶儿送的那两根簪子来,伸手除帽去摘,边摘边对她说:“人家让我给你捎话来了,到明儿她过来给你磕头,还要替你做双鞋。昨儿已经叫丫头替了吴家的鞋样子去了。今儿还叫我捎了这一对寿字簪儿送你哩!”
潘金莲接簪在手,只见那两根番石青填地、金玲珑寿字簪儿,乃御前所制,宫里出来的,做工极其精致。潘金莲满心欢喜,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就不言语了。等你过去那边,我在这里帮你俩把风儿,叫你两个自由自在烤捣,好不好?”
那西门庆听了,高兴死了,双手抱着她说:“我的乖乖的儿,正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到明儿再买一套妆花衣服好好谢你!”
潘金莲说:“我才不信你的甜言蜜语哩,既然想要老娘帮你二人,却要依我三件事儿!”
西门庆说:“哪三件儿?说来听听,我都依你!”
潘金莲说:“头一件不许你往院子里去;第二件要容我说话,而且还要听我的;第三件你过去和她睡了,回来就要向我打报告,一字不许瞒我。”
西门庆说:“这些都不打紧,都依你便是了。”
打那以后,西门庆过去睡了回来,都要向潘金莲汇报,有一次他说:“李瓶儿怎么个白净,身软如绵花,好风月,又善饮。俺两个帐子里放着果盒,看牌饮酒,常玩耍半夜不睡。”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儿来,递与金莲瞧,道:“此是他老公公花太监从内府里拓画过来的,咱们点着灯,依上面行事。”
潘金莲接在手中,展开观看,却是二十四春意图 手卷 。
潘金莲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给春梅说:“好生放在我箱子内,早晚看看跟着学!”
西门庆说:“你看两天,就要还给我。此物是人家的东西,好借好还嘛。”
潘金莲说:“她的东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去她手里抢?就是打也打不出去。”
西门庆说:“怪小奴才儿,休要赖皮。”伸手去夺那手卷。
潘金莲说:“你要是再来抢夺,我就把它扯得稀巴烂,让大家都看不成,你信不信?”
西门庆只好傻笑着说:“好好!随你看完了再说吧。这个还给她,她家还有好玩的呢,到明儿我再要来与你。”
潘金莲说:“我儿,这会子怎么变得恁乖?你先拿来,我才能给你这手卷。”两个又絮聒了一会。
到了晚上,潘金莲在房中香薰鸳被,款设银灯,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
看官听说: 巫蛊魇昧之物,自古有之。
潘金莲自从叫刘理星回背之后,没多久便让西门庆变嗔怒为宠爱,化忧辱为欢娱,再也不限制她了。这正是: 饶你奸似鬼,也吃洗脚水。

话说西门庆与“会中十友”的结拜兄弟们每月都要聚会一次,这次轮到常峙节来做东。这个常二哥,推说家中地方小,便请众人去城外永福寺玩耍。西门庆从小对和尚有点打怵,就没去,只在院子里等他们回来一起玩耍。
殊不知,这永福寺里养了一帮懒和尚,养老婆,吃烧酒,还把庙里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搞得庙门乌烟瘴气的。最近庙里来了一位西印度国的道坚长老,他励精图治,想重振永福禅寺的声威。道坚知道这几人都是酒色之徒,于是在他们酒会上讲了一个劝娼从良,浪子回头的故事来:
说这个济南府有个叫戚安期的人,一向轻薄无礼,喜欢玩弄伎女。妻子经常劝他改正,只是不听。他的妻子貌美如花,品生端正。后来,家中突然闹起了狐狸,家中所有的东西都被它毁坏了,还常常把灰尘撒在汤饼上。有一天,戚安期的一个朋友来访,正好戚安期又出去鬼混了,一夜未归。他的妻子戚夫人准备了饭菜招待了丈夫的朋友,等那朋友吃毕,戚夫人才与丫鬟吃剩下的饭菜。戚安期平时放荡不羁,喜欢买一些椿药藏与家里,恰巧此时被狐狸扒撒了一些跌入饭菜之中。戚夫人喝汤时,感觉有些奇异的香味,也没在意。谁知饭后不久,感觉欲火焚身,而且越是想控制欲火越是强烈。想想家中也没有男子可与之云雨,只有丈夫的朋友留宿家中,于是前去敲门。那朋友问她是谁,她如实回答。又问她来做什么,她却欲火难忍地说不出话来,那朋友见状就拒绝她说:“我与你丈夫是好朋友,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我怎么能够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情呢?请你赶快走!”戚夫人仍是恋恋不舍,不肯离去。那朋友就大声斥骂道:“快滚,不要脸的东西!”并隔着窗户,吐了她一脸唾沫。戚夫人十分羞愧,便走了。回到房里,戚夫人心想:怎么会这样呢?又想起碗中那奇异的香味,难道是吃了椿药吗?想到这,便来丈夫平时藏药的地方,果然纷纷扬扬地洒落出来不少。她知道冷水可以化解药性,就拿来冷水喝了。少顷,头脑就清醒了,又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羞愧难当,便解下带子上吊了。丫鬟发现后把她救了下来,这才捡回一条命。那朋友早在夜间就逃走了。戚安期直到第二天黄昏才回到家,见妻子躺在床上,便问怎么回事。妻子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哭。丫鬟就把主母上吊自杀的事情告诉他。他大吃一惊,一再追问她为何要寻短见。戚夫人打发走了丫鬟,才向他说出实情。戚安期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荒淫放荡的报应呀!可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幸亏我有这样一位坐怀不乱的好朋友,不然的话,我还怎么做人呢?”从此痛改前非,宅中的狐狸也就绝迹了。

道坚长老本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他们花子虚应伯爵等人要戒淫,否则报在妻女,不得不信。
花子虚听了却有种不详的预感:我也是成天不沾家,淫乱成性,这会不会也报应在妻女身上呢?
从永福寺出来后,花子虚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应伯爵等人却说那和尚是胡编的,一齐吵嚷着要到院子里郑爱香儿家喝酒去。花子虚却坚持要回家看看,双方正在争持不下时,忽见几个做公差的过来,说道:“哪个是花子虚,你贪上官司了!”说着,那几人齐上阵把花子虚五花大绑拿了去。这把应伯爵等人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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