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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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整理一些旧书，无意中发现一大把诗歌手稿，纸张很是陈旧，且晕出一块块形态各异的浅黄印记，像是时光在纸上画下的朵朵黄花。不过，写在纸上的诗却是非常清晰，像刀刻下一般，沁润成很粗的笔画，似乎呈现出“力透纸背”的视觉，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白纸黑字”的效应吧，即便时光一晃就是许多年，这些文字，这些诗，依然在确证着当年的爱情。

是的，这些泛黄的纸上，存留的，都是十年甚至更早时候写下的情诗。当我将这些卷曲褶皱的纸张一页页地抚平，然后再仔细地码好，昔日的画面，仿佛就慢慢地舒展开来。

那时候，我们正好相恋，她和我相距一百多公里，所以，在一些文字里我，还能读出当年的那份思念之苦，还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孤独与寂寞，诗句尽管矫情，但又无比真实地呈现了那时酸楚的情绪。有的，却写得轻快、浪漫、温暖，又让我毫不费力地想起某一个阳光活跃的午后，或者下雪的黄昏，她坐在我的对面，手捧我写下的肤浅而拙劣的诗句，带着盈盈的笑，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朗读。

这十几年来，我搬迁了三次，由最初的单身宿舍搬进了县城的房子，也搬成了一个三口之家，很多东西在每一次搬离的时候，要么丢掉了，要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而这些无用的诗稿，竟然一直无声地跟随着，仿佛怀有足够的耐心，在等待我哪一天再度打开它，回到过去。

可是，真的，我们都回不去了。回不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煎熬里，回不到彼此心动的甜言蜜语里，也回不到与爱情相关的点点滴滴的悲喜里。尽管，我与她在偶尔并肩而坐的闲暇时候，会说起一些暖心的话，会产生一些小小的触动内心的情绪，但是，也不过是偶尔而已，如果，这还算是爱，也已绝对不是十几年前在诗歌中，所表达的那份爱。

这个世上，又有多少爱情，能够经得起时光的淬炼而不褪色呢？十几年，足够漫长，而且，充盈在这段时光中的是一生中最为琐碎、辛苦、繁杂的人事，现实的种种际遇，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折腾，彼此渐渐产生的嫌隙与隔膜……这些数不清的细节，消磨了我们心中的美好，仿佛一条被泥沙与污浪堆高的河流，无情地冲走了位于生活低处的脆弱的花朵。

这十年来，我再也没有写过一首情诗，甚至，根本就没有过想写的念头。

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我们会有争吵、抱怨，有短时间的误会与冷漠，有持久的毫无激情的夜晚，有突如其来咬牙切齿的瞬间，有疾病与疼痛带给彼此的负累，甚至，我们都会忘记写诗与读诗的过去。

但是，我只愿，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内心平静地看待这一切。在我打开房门出发时，不忘叮嘱一句“慢点开车”；无论回多晚，都会在灯下安安静静地守候；感冒时，不忘问一句“好些了吗”；在孩子为自己递上一个苹果时，不忘说一句“去拿一个给你爸”；生日时，第一个说出“生日快乐”……我能给够回馈她的，也是如此这般的细节。

我们不再像诗歌所记录下来的那样相爱，却像两个永不离弃与背叛的亲人，随意却又认真地过下去。

这些诗稿，我决定要好好地保存，像其他人保存能够确证爱情的一件衬衣、一支钢笔、一块手表、一挂项链一样。到老的时候，或许有一天，就着春日里和煦的午后阳光，我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开，她看见了，然后饶有兴致地戴上老花镜，一字一顿，缓缓地读出来，尽管，语气与表情都无关爱情，但，那将是余生中，最欢喜的一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