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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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   

 天津 赵冬梅   

我蓦地从半夜中醒来,再难入眠,于是披上孔雀蓝的丝绒外衣,推开落地的玻璃门。窗外,一轮皓月高悬,洒下一片银白,黑魆魆的楼群中依稀的有几扇窗亮着微弱的光;寂静的街道,霓虹闪烁,如七月流火,偶尔飞奔着呼啸而过的汽车告诉世人:这世界还活着。

我点亮一支薄荷香烟,柔软的烟雾慢慢地旋转升腾,就像家乡缕缕的炊烟。此时,这座城市沉睡得像个婴儿,一旦它醒来,就会变成一列开足马力的火车,驶向遥远的未来。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何以会踏上这列快车?

我的心又一次飞回到那遥远的故乡,一个隐没在崇山峻岭的小山村,悠悠的泃河水从我家门前流过。它是儿时哄我入睡的摇篮,是满载着我童年梦想的那挂马车。

泃河,像一条丝带夹在两山之间,由东向西,奔流而去。它北倚高山,南衔平原,平原逐渐抬起,一直延伸到我的家。母亲常常坐在河边洗衣服,和她一起的还有很多的母亲们。她们搓衣服的胳膊铿锵有力,就像火车轮子上来回传动连杆, “咔咔”搓衣声抑扬顿挫,那动作让我想起父亲在磨刀石上“咣咣”地磨着镰刀的样子。她们常常是一边洗衣服,一边扯着嗓门大声说笑,那从心底里迸发出的笑声既干净又纯粹,是大城市里没有的。

春日的早晨,常常会有背着鱼篓的少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掀开半浸在水中的鹅卵石,那下面常常会藏着一对对贪睡的蛙侣。春天的幼蛙肥美而又干净,是山里人最好的牙祭。在痴痴的寻觅中,在惊喜与失望的交错中,少年的鱼篓变得越来越沉甸了。

在这样的季节,我最喜欢放风筝。父亲的手很巧,我最喜欢他扎的燕子风筝。他会在燕子身上画各种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只要他能想出来的,定都能画出来。他的画总是色彩艳丽,但最后一定要用黑色勾勒出燕子的翅膀、尾翼和嘴巴,使原本有些轻飘的画面顿时沉稳鲜活起来。每每这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对父亲生出敬仰之情。在金色的春光里,在清风的摇曳中,在弥漫着花香的原野里,我狂乱地奔跑,手中的线越来越少,风筝越来越高,最后定格在空中,变成一个小点儿。我喜欢躺在草丛里,仰望天空,看着白云缥缈,飞鸟掠过,脑子想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那样的纯净与快乐只能属于童年。

田野是我的乐园,也是父亲的。父亲整天长在地里,不到吃饭的时候是不会回家的。累了,他就蹲在田埂上,搓上一袋烟,点着后“吧嗒、吧嗒”地紧吸几口,再慢慢吐出来,在这吐纳之间所有的劳累也都随之飘散了。他蹲着的时候永远是一个姿势,直挺着背,仰着头,眯缝着眼睛,亲切而又贪婪地望着自己的土地和娃。这两样东西他一辈子也没看够。

黄昏的泃河是最美的。当火红的太阳没入山顶,泃河变成一道揉碎了的虹,整个世界被蒙上了朦胧的金。我常常坐在岸边,清凉的河水从我的脚趾间静静地流过,成群结队的鱼儿你追我赶地穿行,偶尔还有会调皮的跃出水面,激起一朵一朵金色的浪花。远处鲜花淹没的小径,常常会有一对对情侣,他们披着霞光在这条小路上不知疲倦地来回折返。他们大多是手拉手的,偶尔也有并排走的,不经意间两只手不小心碰了一下,之后迅速地分开,再之后又紧紧地握在一起。这样的黄昏,属于有梦想的人。

然而,泃河有时也会变得狰狞和恐怖。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炎热的夏季,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下了几天的暴雨使河水猛涨,水面几乎与堤岸持平。我和弟弟趴在河边,双手捧着使劲地拦截水中一群群来回游走的蝌蚪,正在高兴的当儿,忽然,听见“扑通”一声,旁边的弟弟竟然不小心掉进河里。我吓得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跳进河里,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把把弟弟从水里捞上来。弟弟得救了。很快,爸妈和村里很多人都赶来了,把弟弟围个水泄不通,只有我和那个救命恩人站在圈外。这时,我才发现那人竟然是疯婶。疯婶赤脚站在泥地里,衣服裹着她干瘪的身体,黑乎乎的泥水顺着她的裤脚和小腿,流到脚面。她个子极高极痩,就像一棵要捅破天空的老枯树。她只顾低着头“哗啦、哗啦”像扇扇子一样不停地抖落衣服上的水。

疯婶不是本村人,没有人知道她从哪来。她个子很高,干瘦,平时总是佝偻着,像个大虾米。村里的坏孩子常常跟在她后面喊着“大疯子……大疯子……”,有的还往她身上扔石子。她有时会突然转过身,装出很凶狠的样子,看到孩子们吓跑了,就会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残缺的利齿,像掉了齿儿的铁耙。她白天在街上游荡,晚上睡在破磨坊里。我很怕她,总是躲她远远的。

那天,母亲把她领到家里,给她洗了澡,把她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衣服扔到锅里煮过洗净,又给她换上一身父亲的干净衣服。因为母亲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短了。疯婶穿着父亲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有些怪怪的,她双手扽着衣襟左右摇摆着,像个孩子似的傻笑,我觉得她笑得很可爱。疯婶仍就住在磨坊里,觉得那儿才是自己的家。我经常会给她送些吃的,她的眼神很温柔,我想疯婶也许根本不疯吧。后来,在一个阴郁的冬日早晨,疯婶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我觉得少了一个亲人。

泃河北岸的山腰有一条与之平行的柏油马路,马路两边长着高高的白杨。母亲总是叮嘱我不要上大马路,说过往的汽车很危险,但我仍经常偷偷地跑去。我喜欢那坚实而又宽阔的柏油路面,笔直的白杨和树干上一只只神秘的眼睛,我还喜欢追着汽车闻它飘下的汽油味。

有一次,我一边烧火,一边问母亲:“妈,大马路上的汽车去哪儿啊?”

母亲很严厉地看着我,问:“你又上大马路了?”

“没有。”我低着头依旧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以后没有大人领着不准去那儿。”我“嗯”了一声,继续追问。母亲一边和面,一边说:“到大城市去,那儿什么都有:汽车、火车、飞机、高楼、电灯、电话……那里什么都好。”

“那我们能去吗?”

母亲沾满饽面的手停住了,很肯定地说:“能,一定能。只要你好好学习,长本事,将来就能去。”

我“哦”了一声。从此,读书对于我来说又有了新的意义。我每每拿起书包就会想到那个“什么都有、什么都好”的大城市,心中便升起一阵的喜悦。

那个时候,村里还发生了一件远近闻名的大事。

有一天,从那条柏油马路上走下来一个漂亮姑娘,梳着马尾,穿着裙子,是村里一个当兵的年轻人带来的媳妇,说是从大城市来的。结婚那天,几乎全村的人都去看了。我挤到新娘子跟前,小心地抚摸着她红色的绸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新娘子真好看,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更奇怪的是她身上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看来母亲说的“什么都有、什么都好“的大城市是真的。那时,正好赶上村里放映电影《朝阳沟》,于是村里人都开玩笑地叫她“银环”。时间长了,人们渐渐地倒把她的真名忘记了。后来,听大人说,“银环”的父母因为反对她嫁到山沟里,与她断绝了关系。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收到了梦寐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在渴望与期待中,我度过了求学生涯中最为漫长的一个假期。离开家乡的那天,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我第一次坐上了汽车,两排的白杨风驰电掣般地向后奔跑,美丽的泃河也被我远远地甩在后面,望着一群南飞的大雁,我竟然没有一丝的忧伤,欢心和雀跃、希望和梦想早已把那一缕弱弱的乡愁挤到看不到的墙角了。

走进这座繁华的都市,才知道这里并不是“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在这里,我体验过成功的喜悦,也品尝过失败的痛苦,最终明白,繁华永远属于那些努力奋斗的人。

如今,时过境迁,曾经的穷山沟,变成了美丽乡村。过去山里人向往大城市,而现在大城市又开始向往乡村。何也?其实古今都一样,人们向往的都是美好。人又何以向往?大概是因为残缺吧。人生本身就是残缺的。因为残缺,鼓舞着人们去追求,去奋斗,生命因此而变得生机盎然;也因为懂得了残缺的人生,人们面对困苦和磨难时才会变得淡定和从容。

我又想到疯婶、“银环”,美丽的泃河,满天的繁星,高高的白杨……家乡就像母亲,不需要刻意想起,但她会永远静静地守望在那儿,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月亮西垂,清风徐来,伴着沙沙的声响,我好像又听到泃河水熟悉的涛声,还有夜莺低低的吟唱。

赵冬梅,笔名梅子,1967年生,天津蓟县人,1990年毕业于天津大学冶金分校,天津市河西区作协会员,曾有小小说《打牌》发表于《小说月报》(大字版)。

附:【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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