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

摄影 陈平骊

夜里听着天井传来的雨声，雨声打在洗手间小窗棂外幽暗茂密的树叶上，打在一侧清凉的黑瓦檐上，心里渐渐觉得安宁。

这是湖北恩施利川一个山水清静的乡村民宿。正是盛夏酷暑，这个海拔一千多米的小山村却终日清凉。客栈门前对着云雾缭绕的佛宝山，黛紫色环抱的山峦影子静静落在水稻田和鱼塘里。水面如镜，映山，映云，养虾，养鱼，有虾农黄昏时分荡着小船撒下渔网捞虾，夕阳将池塘和人影镀成金色。

我在黄昏到来，鹅黄的大半个月亮从窗外的树影里探出羞涩的脸，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角落的房间。客栈有三层十几个房间供我挑选。在我到来之前，洪二哥民宿人去楼空，剩下一座空楼。

异乡客栈的第二天，雷声开始从天顶滚过，佛宝山云烟弥漫，变得温柔清润，雨点稀稀疏疏持续落在门前的水塘里，像细密的针脚缝纫于柔软水缎之上。午饭后，坐在农家特有的靠背椅子上看雨，看山，心里满是清宁。剩下的唯有沉默，不想言语，也无有言语。末了，天下所有的事情，都不能、也不会靠语言解决。

雨后的黄昏，房东家的女娃陪我去看大河。“大河”其实是条小河，是清江的源头之一。水色昏黄，黄昏里喧哗摇曳而去。土黄色的乡间小路蜿蜒寂静，两旁大片的碧绿的秧苗，云遮雾绕的青翠山脉，屏风般护佑着井坝村。三个欢悦的女娃在一片青绿的山水田野间雀跃奔跑。心忽然莫名感动，几乎想落泪。我想：自己从来没有失却一颗温厚天真之心。再动荡再迂回的命运的激流，也泯灭不了一颗心清澈透明的质地。

回来路上，田野秧苗尽绿处，有一方荷塘，粉红、洁白的莲花硕大，莲叶如伞，碧绿的叶面绒缎般温润，雨丝勾线，荷珠溜圆。亭亭撑开的荷叶心处，承载一两瓣坠落的粉红的荷瓣，红绿依依，有让人清凉的禅意。女孩们头顶莲叶，嬉笑着摘下已经成熟的莲蓬，与她们一粒粒剥开分吃，这样单纯清净的喜悦。

三个女孩儿像莲米一般甜馨柔嫩，也洁净如莲花，健壮、温柔、愉悦，她们回荡在田园荷塘边的叫喊，充满人生初始的芳香，让我分不清是微风下的细雨荷香，还是她们自带的芳香。这样的芳香，与成人世界理性的混浊与僵硬完全不同，她们就如神派下来的天使。想到能与未经雕琢的女孩儿相处盘桓多日，不由心生感激。

山河大地的清润朗目，乃至一草一木，一花一香，孩子与天籁，原本都是自己的创世，是我的本心显现。在人类的一切悲哀中，只有爱与信仰能够给予人安慰。而爱与信仰，只能发自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人世间，有多少东西值得去爱、去发见它的美好恩慈。人的命运即使有再多的波折甚至不幸，如易经所说的人生四态“吉凶悔吝”，会终其一生隐伏、伴随我们左右，但只要内心仍怀有一份持信，留给自己最后的，就如此际广大的苍穹——那被风掠去紫灰色云影的、被霞光照亮的，还是一片清朗无边的天地。

而这样的葱茏天地，仿佛待我很久，山与云烟，草与清香，水与鸟翅，在黄昏里流动，安静得只听见女孩儿清亮的叫喊，安静得什么话也无须说，又仿佛说了多年。

点击上方蓝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