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八)
重读那年,我觉出乐趣来了。
“叽哩哇啦”也听得懂了。会不会说,我记不得了。可能会些,后来又不太会了。至今我都不说河南话,虽然我一直身处河南话语种的天下的小镇里。
成年后的我时不时冒出那个雄心壮志——说一口像样地道的河南话。但每次一张嘴,旁人总求饶:求求你,好好说话!我的语言天赋就这样被扼杀了。现在偶尔还冒冒这念头。贼心是不容易死的。
一次,跟一个女同学一道回家。她说了一句:我可欠我妈了,欠死了。我一脸懵!啥?那女同学又说:“我妈这几天不在屋,我欠我妈了。”我还是一脸懵:你欠你妈什么了?女同学这才想起我是河南话的半文盲。笑着说:欠就是想的意思,我特别想我妈了。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拨云见月,神情气爽起来。顿觉语言之东西既玄又妙。从此后,念念不忘这个“欠”字。看见个同学:我欠你了;看见我弟:我欠你了;看见那条狗:我欠你了……每说一次,就像过了一个极大的瘾。
还有一字也深得我玩味,发音近似“颇”(第三声,拖长调)。我常常听到有人说“今天作业这么多啊,得颇得做啊”,“事情那么多啊,要颇得搞啊”……只要这个“颇”音一出来,总是要使上点劲,话就有了劲道。开始也不懂这“颇”,一问才知道与“拼命”意近。“颇”字一出场就极具画面冲动力,立现“撩起袖子、咬牙切齿”的拼命人形象。试想河南人恋爱了,对心上人说上一句:跟我结婚吧!我会颇得爱你的。一定心动,一定坚信。
语言总是要用的。乡下孩子总有几份野性泼劲。孩子间也“结帮拉派”。我总莫名其妙的跟这个好了,跟那个也不好了。
一次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河对岸的女同学。那同学怎一个“泼辣”了得。骂起人来唾沫星横飞,喷出的话来句句像炮弹发射,声势极热烈壮大,直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她更是有酣畅淋漓之感。
我连个话也说不像,怎么跟她过招?一条河我俩各走一边,她在对岸抻着脖子就骂上了,我接不住,也没这个胆气,任她骂。走出了一里路,她还在骂,我觉得我太TMD没出息了。想出一绝招,她骂我什么我就回她个什么。她骂我:你是个大笨蛋,不要脸。我就回她:你才是个大笨蛋,你才臭不要脸呢……开始我声音有怯,几个回合后,我小小的胸膛里升腾起一股士气来了,也亮开了嗓子。这样几个回合后,那女同学恼了,说:你不能跟我骂得一样。我还是回了一句:你才不能跟我骂得一样。她就更恼了:你跟我一样就是吃屁虫。我回了句:你才是吃我的屁呢。她气得又跺脚来又哼哼。就这样隔岸对骂了一路,她先到家,撂下话来:明天再骂。我回了句“谁怕谁!”
明天只是明天而已,哪还记得昨天的事。
那时,学校的电线杆上挂一黑喇叭,有一次喇叭里温温柔柔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那遗失的一滴泪啊,
我将翻遍世上所有草,
将其找寻到。
小小的我,呆掉了。
世上所有草都要翻找一遍?!那世上有多少草啊,他要花多少年!不吃不喝不睡到了老死也翻不完吧!我看看了河岸边草,想想了自己一天能翻看多少草。深深的觉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眼泪怎么这么重要啊?要那么穷尽精力。眼泪怎么能找到呢,不是入了泥就不见了吗?难道那眼泪成了宝石了?
就这么一句话,害得我想了整整一个童年。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个神经病,非要找滴眼泪。
后来,我明白了,大人千万不能给小孩子讲朦朦胧胧的成人诗。他们会懵一个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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