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渡海读书会第四十六期《复仇者联盟》与哲学

首先，我们可以聊聊《复仇者联盟》的故事

这部电影拍了四部，后两部联系紧密，前两部则独立成篇，当然第一部与最后两部有很强的逻辑联系，第二部在情节上也承接第一部，联系后两部，没有出现前后不一的问题。

我首先必须承认，我不算铁粉，这四部电影都没在电影院看，都是在电脑前看的，错过了精彩的特效，主要是看故事，看情节，看人物

当然，我在看这四部电影之前也不是全无准备，我看过《钢铁侠》《惊奇队长》《美国队长1》《雷神1》，听说过无敌浩克等人物，知道神盾特工局这部美剧。但也仅此而已。

在看《复仇者联盟》之前，我听说过刘慈欣对他们的批评，他觉得这些电影至少不能算科幻电影

《三体》作者刘慈欣：一直不喜欢漫威电影"他们所有电影都是一个标准流程生产出来的"

---引自http://news.mtime.com/2018/05/21/1580810.html

我想刘慈欣大概觉得超能力这些太不科学了，太有异想天开的意味，不过我挺喜欢的，尤其是如果故事中，其力量体系平衡，人物形象丰满，拍成电影，光影打斗效果很棒，那就很好。就像哪吒，封神演义拍成电影，都是神话故事了，更谈不上科学，但同样不影响我对他们的喜爱。而这大概就属于流行文化。

对于流行文化进行解读，借流行文化的噱头说自己想说的事，其实就是我们这本书想做的。我看到一位叫吴飞的北大哲学系老师也在做类似的事，他是用三体作为其开讲的噱头

吴飞《生命的深度：〈三体〉的哲学解读

http://www.sohu.com/a/333615117_669279

我翻了一下吴飞这本书的序言，他对刘慈欣表达盛赞，认为他是依据真实的人生经验尝试回答真实的人生问题----尽管科幻听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吴飞的这句评论很打动我，我很喜欢看玄幻小说，很喜欢网络小说虚构的让人感觉很爽的情节，但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并不简单，并不是某些小白以为的那样，写成一个人奇遇连连，王霸之气四射就可以达到效果。起码对于像我这样的老书虫，这样简单的升级打怪，美女后宫流已经不能够提供阅读的满足感。

很多人也写穿越到漫威中的穿越小说，写得主角很快就能无敌，但是这并没有什么意思，主角如果没有挣扎，没有悲剧，没有反抗，没有敬畏，甚至可以说没有敌人，这样的小说是不好看的，电影估计拍出来也缺乏戏剧性

像最近看完的美剧《黑袍纠察队》之所以吸引人，有人说其接地气，我想其中一个接地气的表现就是主角们他们有血有肉，很容易挂，拥有超能力的反派们两面三刀，充满欲望、虚伪，这与我们对于现实的观察、理解很一致。

所以，回到《复仇者联盟》与哲学，这本书，我看了里面提到的许多哲学问题，其实许多与我们上周分享的伦理学问题息息相关，伦理学问题是哲学思考的重镇。而里面一些文章对我们我们日常生活经验到的真实问题，进行了哲学反思，譬如今天我主要想分享的与爱相关的思考。

在书中讨论的起点是思考绯红女巫与幻视（拥有超能力的机器人）之间的感情是否能够称之为爱？

幻视可以被看做高级的人工智能，《生命3.0》认为人工智能的发展问题是我们人类将遇到的最重要的问题，决定人类种族的存续。奇葩说第三季第21集讨论了这个辩题，人与机器是否能够产生爱情？

《复仇者联盟》与哲学有一篇文章对爱做了一番哲学思考。尽管这样的思考，确实容易引发嘲弄与不屑，就像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因为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有太多关于爱情的描述，探讨，更何况推而广之的爱？

不过，我看完其讨论后，还是有一定收获的，与大家分享一下。

首先在文章之中，将爱进行分类，分成了四类，这样做的哲学家是C.S.刘易斯。他原来还是《纳尼亚传奇》的作者，在历史上享有盛名！

这种将爱进行分类的思考应该出自他的书《四种爱》

喜爱

友爱

情爱

仁爱

并且认为每一种爱都包含三个属性或元素：

赠予之爱

需求之爱

欣赏之爱

四类爱内含的元素比例有所不同，而且元素看上去独立，实际上时时刻刻在混合交替。

需求之爱被认为是最基础的，且通常易被解读为利己主义，或者我们很容易找到需求之爱的生物学基础----生存，繁衍的本能，多巴胺等神经递质等等

需求之爱与我们自身的需求相关，并且会在需求被满足后停止，有些需求转瞬即逝，有些需求本身也许是永久不变或循环往复的。

人的欲望有时就像衔尾蛇首尾相接，循环往复

赠予之爱通常被认为是与利他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意味着给予。但细究下去，给予不一定出于内心的善意，而可能是出于给予的需要

----在《良医》以及《豪斯医生》都有相应的剧集，展现如果一个人生病了，会影响其理智的判断，其中一种表现是看不得他人受苦，任何人的乞求都会尽力去满足，哪怕超出自己的能力。

豪斯医生尤其愤世嫉俗，认为极端的慷慨就是一种病。如果得了这种病，往往是大脑里有肿瘤什么的，这时在外界看来，也常常表现为赠予之爱，但实际上是出于对于给予需要的满足。

阿德勒认为一个自由的人就要做到不被驱使，不仅不被生物性的本能欲望驱使，也不被社会性的欲望驱使，包括行善的欲望。

我理解所谓不被驱使，就是可以去做，但是是出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必须去做，也就是同时可以做到不去做。也就是说我的心肠可以很善良，有时会很温暖，但有时也可以很冷硬。而何时冷硬，何时柔软，我自己说了算。

刘炜老师在伦理学通识20讲，有两讲讨论自由意志。对此有更深入的探讨，告知听众在决定论与自由意志论之间还有一种兼容论，就是认为决定论与自由意志可以兼容并存。

尽管我们的选择实质上是不自由的，是被决定的，无法做出另外一种选择，但仍可被认为是拥有自由意志，做出的选择是理性的。就是如果这个选择对做选择者而言，有足够的理由，通过了理智的权衡，尽管被其过去的成长经历，其个人的遗传基因所决定，但确实又应看做是其自己在拿主意。

---引自：自由意志，很可能只是错觉  

https://bbs.0513.org/thread-2964158-1-1.html

说实在话，兼容论的论述与我们的常识是相冲突的，我在第三十一期读书会分享的就是丹尼特的名著《自由的进化》。而这本书就是探讨自由意志的。

作者的结论是：

1,自由意志是真实的；

2,自由意志不是像引力定律那样，是先于我们而预先存在的一个特性（如果自由意志来自于灵魂，灵魂生来就有，那就是预先存在的意味）；

3,自由意志也不是传统所宣称的那样：自由意志是一种神一般的力量，自免于物理世界的因果网络之外；

4,自由意志是一项人类活动和信念的进化产物，它和其他人类创造物一样真实，就像音乐和货币，而且更有价值。

在上文提到的《自由意志，很可能只是错觉》的科普文章中，另一位哲学家的想法，也许我们更好接受：

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提出了一个引人注目的观点：我们没有自由意志，但这也不是什么问题。而且，他认为对自由意志的持续信奉是时候终结了：

一个人在每一刻的意识思想、意图和努力的出现，都是由他没有意识到的原因所引起的。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出现都有深层原因——基因、童年经历等，任何人，即便他穷凶恶极，也无法对此承担责任。我们对这两方面事实的无知会产生道德错觉。但是，很多人担心，相信自由意志是必要的，尤其是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

哈里斯不相信自由意志的错觉是一个“丑陋的事实”，他也不相信这是某种永远与哲学抽象相关的东西。这就是科学，他说，是我们需要面对的东西。“意识一直都处于我的思想、意图和行为的深层原因的下游，但认识到这一点并不会改变一个事实，即所有的思想、意图和行为对于我的幸福（或者不幸）都是必不可少的。”

Sam Harris

我觉得也许对于自由意志这个概念的理解采用实用主义的立场对我们更有利。这是这一篇讨论人类与机器人之间是否存在爱的哲学思考另一处给我颇多启发的地方！

什么是实用主义原则呢? 我们不妨看看依照实用主义原则如何看待爱这个概念！

美国哲学家查尔斯.S.皮尔斯提出了实用主义原则，这是一种看待各种概念及其含义的方式，皮尔斯这样描述实用主义原则：

设想一下我们构想中的概念对象（譬如爱一个人）应具备的效果，能够产生可预见实际影响的效果。我们对于这些效果的概念综合即我们对于该对象的概念

在书中，接着说道，幻视作为机器人爱上了像绯红女巫这样的人类，他的爱意具有何种意义？（也就是何种效果）?

这种爱情的实际效果也许包括:

照顾她，

善待她，

倾听她，

关心她的需要与感受，

与她保持一定程度的肢体亲密关系......

显而易见，幻视都一一做到了.

相反，书中提到漫画中的一个反派泽莫男爵也会说他爱他的宠物狗弗里兹，但是他在行为上：

没有喂养照看它，

反而不闻不问，

甚至虐待弗里兹....

那么根据实用主义原则，泽莫男爵对宠物狗的爱毫无意义，无论泽莫男爵如何强烈反对这一点。

也就是说，实用主义的原则强调行为效果，强调外在表现，而不是深入内心感受，深入事物本质。强调的爱的多方互动的关系，而不是其中单方的内心感受。

这让我想到了两点：

1，对于善恶的实用主义原则的观点

强调依据行为来判定，尤其是牵涉到欲望的时候。譬如色欲，古语是这样说的：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

好的故事、小说中也常常如是表现：

面对艰难抉择，英雄也不是没有退缩的想法；

面对外界的诱惑，英雄也不是没有接受的欲望！

英雄并不是没有人性的弱点，而是最终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在行为上不迈过那条线！不被欲望所左右，不被懦弱所支配！

黄执中说他最喜欢的电影《蝙蝠侠与黑暗骑士》，指出电影中蝙蝠侠与小丑最大的区别，是他有一条原则就是不杀人，不主动杀人，将杀人这种惩罚的权力交给法律，这就是他行为上的底线，也是他区别于大反派小丑的地方。

有人会说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是一种道德上的虚伪，是子不杀伯夷，伯夷因你而死，是君子远庖厨的教导而已。

但在伦理学中，有一种理论叫做双重效果理论，就是专门区分有意为之与可以预见、但无意为之的区别。譬如我在正当防卫的时候，我可以预见正当防卫的行为可能会伤害意图伤害我的人的性命，结果也可能确实导致对方的死亡，但这与我蓄意谋杀一个人是差别巨大的。法律上前者无罪，后者是死罪。

双重效果假说使得伦理上并不要求我们一定要为一个行为中的不良后果完全负责，而是要权衡比较不良后果与达成的良好后果或者意图达到的良好后果，再做决断---决断某种行为是属于善，还是属于恶

2，让我想到了万维钢老师讨论物质的本质的那一期精英日课

认为物质并没有本质，对于物质的描述都是描述物质的效用，也就是与他物之间的关系，物质本身是什么并没有结论，以致哲学界在万老师看来最靠谱的假说就是或者一切都是幻觉，或者电子也具有意识，也就是物质与意识具有共同的本质

回到关于爱的实用主义原则的解析，按照这样的理解，容易造成的一个问题，就是真实的谎言，对方表现出来的“爱”，也许只是一种表演，一个程序。

故事往往发展下去，就是这种表面的温情脉脉在某种情况下最终难免图穷匕见，博弈中的合作格局难免在最后崩盘，变成相互伤害。所以常常有人希望对方一直欺骗自己，也有人感慨感情就需要段位相当的两个人相互较量。

当然，这都不是理想的状态，理想的状态我们还是希望表里如一，希望不仅有行为上的表现，也有内心真正的感受，而《生命3.0》认为主观体验就是拥有自我意识最本质的特征。

所以，书中这一章讨论的末尾，作者如是写道：

机器人与人类的确能够真正意义上地相爱。

凭据不在于确定他们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机器人还是人类？

----而在与观察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所感所知！

所做所为好观测，所知好测试，但一个人内心所感则不然，实用主义原则认为产生了恋爱的感觉，这本身也是爱的一种实际效果。但人的内心是否产生了某种感觉是最难测知的部分，需要信念去相信!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谓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在讨论爱这个问题的哲学思考中，作者对于友爱与情爱有两个观点，对于我而言还蛮新颖的，看到后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兹录如下：

1，对于友爱

刘易斯认为友爱与伙伴关系还不是一回事；

朋友一定是伙伴，但伙伴不一定是朋友。

伙伴关系来源于协作的本能，而友爱“来源于伙伴关系，但两位或以上的伙伴发现他们享有共同的观点，兴趣甚或品味，而他人并不具备，在那一刻，他们彼此相信这些共同点是自身的独有财富（或负担）”，所以刘易斯认为激发友爱的共性通常体现为共同的愿景或对同一事实的一致看法与关注。

2，对于情爱

往往与性欲有关，刘易斯将之命名为情欲，以区分其他性欲，譬如动物的交配欲望。

刘易斯强调情爱并非始于身体，相反，其起点是一种心理状态----专注，专注于对方，如果是男性，对方是女性这一事实远没有她就是她自己这件事重要。被爱之人拥有自我，可贵又独特的自我，这种自我潜藏在个体的身体之下，是内在的人格，灵魂或者说真正的你。

“情爱会首先抹去给与与接受的差异”，在真正的情爱里，给予与接受之间的界限消失殆尽。

朋友是肩并肩的，而恋人是面对面的。但是，如果被爱之人不愿或不能与之面对面，这样的关系将会是病态的情爱。

譬如纳西索斯爱上自己的倒影，最终死去。如果爱意得不到回应，会演变成妄想或狂乱。

所以，人类似乎可以对机器人产生爱情，但倘若这份爱情没有回音，便会扭曲----我想也许什么算是回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期许。

黑镜有一集，科技发展，有一位丧夫的寡妇订购了一个人偶，人偶能够发声，输入自己爱人的声音，说话习惯，长得相像，可以说回应很棒了，但是最终那位女性还是难以自欺，因为哪怕他们吵架，她知道对方的回应都只是一个程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她觉得这太不公平了。

不仅是机器人，人类也会给他人带来爱情错觉。在剧本的要求下，受过训练的演员会进入表演“程序”，一举一动仿佛都是恋爱中的人。这看上去显然像是爱情，却并不真实，因为演员内心没有感受到爱意。

---------------------------

行文至此，让我想到了昨日读的小说《小楼传奇》魔主篇下的一部分情节。

作为小楼中人，阿汉的论文题目是“论人性在爱情中所表现的自私，残忍，多疑，猜忌，独占欲。”他在小说中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也不会撒谎，保有着最大程度的诚实。他想完成论文，于是想找一个情人，当然，他会在行动上做到最好，但是是谁对于他而言是无所谓的，他内心也没产生所谓爱的感受。

被他选中的天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成长经历中受过特殊的训练，对道德有不同常人的见解，还是感觉很受伤！这一段小说的描写，让我联想到这篇文章，联想到康德所言，不能将人仅仅当做手段，人同时也是目的。人都希望被当做目的对待！在爱情中也是如此啊！

所以我想人类爱上自己的充气娃娃这样的新闻时有可见，但又往往（至少是我）会觉得比较夸张，核心也在于所爱之物只要被动的物理回应，而没有主动地回应，而情爱也许是需要这样的主动回应的，我们甚至需要并非设定的，不是出于表演或者任务或者其他什么的，纯粹的回应。

附《小楼传说》中相关情节并强烈推荐这部小说，对于人感情的深奥难测，什么是真正的替人着想，什么是真正的忠臣良人，人性的复杂纠结有非常精彩的展现！

“你的迷障与情爱有关，所以，你的顿悟，需要一个情人，这个情人是我还是别人不重要，是男是女不重要，容貌如何，性情如何，能力如何，通通不重要。你只是需要一个情人，就象是需要一个工具，而你的要求很低，且对工具从不挑剔。”

狄九低头附在傅汉卿耳边，用极轻，极低，也极温柔的声音同他说话。

傅汉卿皱了眉，想了想，摇摇头：“不，不是工具，不是的，如果你爱我，我就会爱你，我会努力……”

“你会努力对我好，有难替我挡，有祸为我当。当然，这也算爱，一个人要完成一件事，对于自己必不可少的工具，总是要爱护地。”狄九抬起右手，轻轻放在傅汉卿的脖子上“你找到了一件工具，告诉自己要爱这件工具，这个工具可以是我，可以是任何人，你都会爱他地，是不是。”

傅汉卿再次沉默。

而狄九安静地，没有一丝不耐烦地等待着。

他的手一直放在傅汉卿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感觉着傅汉卿颈脉的跃动，一点一滴地，感受着傅汉卿身体的温暖，他始终不曾放手，一如那始终挂在他嘴边的那一缕淡淡的笑容。

这一次的等待，太长，太长，长得几乎让人以为不会到头。

狄一的手一直握在剑柄上，汗水悄悄湿了剑柄，而剑柄却把掌心烙得生疼。

狄九的手一直搁在傅汉卿的脖子上，这么久这么久，他的指尖始终是凉的。那么温暖的身体，那么炽热的鲜血，却暖不了，他冰冷的手指。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傅汉卿慢慢低头，轻轻说“不管是谁，如果他答应做我的情人，我都会努力尝试去爱他。”

狄一终于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该死的，永远不肯说谎的性情……

而狄九只是笑，连眼神也没有任何震动一下。多么简单，多么诚实，且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回答啊。

----------

  傅汉卿呆呆坐在他的板车上赶路，让人惊奇的是，整整一个时辰，他只是坐着发呆，居然一直没有合眼睡觉。

狄一策了马到他的身旁，轻声道：“我们还要赶很久的路，真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傅汉卿轻轻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狄一有些意外地看看他，难得这个只会一条道走到底的人也懂反省：“有什么对和错呢？我和狄九都不是好人，在我们看来，这个世界只有强与弱之分，凡事从来只考虎能与不能，绝不计较手段。对和错，其实并不重要。你不体贴，你不明白，你不温柔，你甚至根本不懂，什么才是情人，什么才是爱，然而我和他，也未必真的懂。在这些事上，你或许是利用，但至少你没有欺骗。”

他轻轻喟叹一声：“小楼太强了，在世人眼中，小楼的力量厉害得同神仙差不多。在你们看来，我们这些所谓世人中的强者，也不过和蝼蚁一般软弱可笑罢了。神仙要到蝼蚁中去求顿悟，没有义务了一定要了解照顾蝼蚁的心情。弱者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都属活该。”

“不，不是这样的……”傅汉卿觉得狄一说得不对，然而，却找不到话可以去反驳他。他从没有轻视世人如蝼蚁，然而，他也的确是从来不曾去真正思考过世人的感情和心思，

他天性不喜欢认真思考任何事，这个世界的人，和他本来无甚关系，他自然就更不可能上心。，然而，难道，是他错了。

看他神色迷惘，狄一复又道：“你不用老想着你对还是错，你的错误，不过是你自己太有良心。即使只是一场摆明了只为破关而存在的情爱，说清楚了不过是利用，又为什么还要太介意，不必把狄九想得太好太伟大，为了不让未来的教主因私情而误事，我们所有人都受过情爱的试炼。在我们那些苦难的岁月中，总会遇上温柔美丽的人，善待我们，爱惜我们，关怀我们，然而，十次关爱中，有九次是险恶的陷阱，为了破局而出，我们不得不把这生命中少有的温暖亲手催毁，哪里顾得上在破局的时候，会否牵连无辜，杀死那也许纯出真心来善待我们之人。同时在防止我们被情感所控制的时候，我们也要去学习如何控制别人的情感。引诱别人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别人的爱，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后将之冷酷抛弃，这一切残忍的事情，我们都做过，而且做得非常好，完全符合要求，所以我们才能活到现在。这样的我和他，都没有资格评价你对或错。”

傅汉卿轻轻地摇头：“你们做的那些事，肯定是不对的，可是，如果我做的事也是不对的，那也不会因为你们做过不对的事，我的不对就可以变成对。”

狄一只是淡淡地笑，没有再说一个字。还是那样的固执，还是那样地在意对与不对。原则是多么坚单的东西，只要认准了再去遵守就好，黑与白分界如此明显，对所有的深深浅浅的灰，不看不想就好了。

“狄九，狄九。”傅汉卿忽然大声叫孤身策马远远行在队伍之前的狄九。

狄九提缰驻马，却迟迟没有回头。

所有人沉默地凝望他的背影，远方夕阳下，玄衣黑骑的身影，孤独且落寞，高大中也透着苍凉。

不算太长的沉寂之后，他策马回到傅汉卿车前，淡淡问：“什么事？”

平淡的语气，平淡的神容，平淡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波动，找不到平时的愤怒，平时的不耐，他已冷了心，冷了眸，无论傅汉卿再做出任何惊世骇俗之举，再说出任何惊心动魄的话，他自信仍可以眼也不眨一下地应付。

然而傅汉卿只是用那出奇安静出奇明净的眼睛望着他，然后轻轻说：“我是个很笨的人，我是不是伤害了你，我自己却不知道？”

狄九觉得自己做足了所有心理准备，傅汉卿有任何惊人之举都不会再能触动他，然而，听到这句话，他仍是微微出神了一下，然后才笑了一笑。

“你说过不会伤害我的，你也说过，你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不是吗？”狄九淡淡地笑。

那笑容仿佛已经生在了他的脸上，不会改变，不会消失，永远完美，永远冰冷。

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然而，他伤害了，却不知道。

然后，他用迷茫纯真，永远无辜的眼望着别人问，我是不是伤害了你，我却不知道。

狄九觉得自己真可以放声长笑。

不不不，真的不需要再记恨，不需要再介意。

二十多年的地狱训练，还没看清，还没明白吗？

永远不要记恨被别人伤害，永远不要因仇恨耿耿于怀，因为那于人于己绝无好处。遭受伤害，只能证明你还不够强，让别人可以伤害到你。

所以，他可以用完美的微笑来回应傅汉卿的疑问。

遭受伤害，只是因为，我的心原来仍不是铁石，居然到现在还是血肉。

但是，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不恨你伤害我，我只恨我自己不够强。

总有一天，我会足够强大，强大到，再不受任何伤害。

如果是第一世的傅汉卿，听到这样的回答，也许就真的信以为真，点点头，心安理得去埋头睡觉了，然而，这一世，他毕竟长进了不少。

怔怔望了狄九一会儿之后，傅汉卿才轻轻道：“我为了自己的难关，想要一个情人，我觉得只要我说实话，只要我尽力也爱他就好。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但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就不要做了。如果……”他迟疑一下，才接着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找别的人，我就不找了。”

语气是有些失落和遗憾的，但也并没有什么不甘和无奈。

没有情人，就完不成论题，就要世世在红尘中受苦，但是，如果完成论题的方式一定会伤害别人，那么，他情愿就这样一世一世轮回下去罢了。

狄九略觉诧异，目光却依旧淡然地望望他，笑一笑，也不答话，复又策马离去。

傅汉卿怔怔望着他一袭玄衣，在血色夕阳下，就这么随着错乱的马蹄声，渐渐越行越远。远到呼唤的声音再也传不到他用耳边。远到那高大伟岸的身形，渐渐变成一个黑暗的小点，永远若即若离地在前方引领着道路。

在以后的许多天里，这遥遥天地间，远方一点黯淡沉肃的黑色，就此一直深深压在傅汉卿的心头。

第四十七期读书会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