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高海拔的昆仑山深处等待了36个小时
2015年的时候,我带队走川藏线,在通麦又遇上了大堵车,我在通麦镇上堵了整整24个小时,早餐、午饭、晚饭都是在一家名为陕西面馆的小店吃的,24小时内我大约共挪动了30米。第二天早晨我们才被放行,当时我暗暗发誓新的通麦大桥正式投入运营前,我再也不走318川藏线了。
再后来,川藏线各段的路况不断得到改善,通麦-排龙桥隧群投入使用,昔日天险变成通途,在川藏线上,堵车似乎成为了一件罕见的事情。这几年来我每年也数次前往西藏高海拔线路带队,也再没有出现过超长时间堵车排队的问题,事后我分析这主要归功于两方面:西藏各地的路况近年来都得到大幅改善,断交堵车现象明显减少;另一方面,现在西藏各地路网更发达,即使某一地堵车短时间不能复交,大家也可以通过绕行其它线路躲避断点,继续自己的行程。因此我曾经很天真地以为,在西藏高海拔旅行时不会再遇到长时间堵车的现象,直到这次被拦在昆仑山深处36个小时,我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深夜抵达昆仑山深处的检查站
事情的大背景稍微交待一下:5月16日下午,我们单车三人从317国道阿里大北线上的改则县城出发,沿当年进藏先遣连的进军轨迹反向走改则-先遣乡-美马措-邦达错-克里雅古道-普鲁村-于田一线反走克里雅古道出藏,路况、通行难度这些就暂且按下不表,后续文章会有专门介绍。16日晚上十点多,我们借宿在羌塘无人区深处,美马措旁的一个工棚里,17日上午六点我们离开工棚,按照我们今日的线路计划是中午11-12点抵达邦达错,晚上天黑前走出克里雅古道到达克里雅古道的起点普鲁村,在夜里十二点前,到达南疆小城于田,结束我们此次耗时二十多天的三江源进藏,阿里中线+克里雅古道出藏行程。历尽各种复杂路况与艰辛,我们通过奥维轨迹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即将走出昆仑山,迎接来自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拥抱,我们一边庆幸自己成为有史以来为数不多五月中下旬单车穿越克里雅古道的团队,一边盘算着到了于田夜市,吃点什么,好好庆祝一下我们的再次成功穿越羌塘无人区。
五月的克里雅古道路况
山路变得不再崎岖难行,开始笔直、宽敞起来,按照我们的经验这是要回归人类文明的前奏。我们三个人开始变得兴奋起来,前方几百米处一束灯光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快看,那里有人!司机李刚不禁又加了一下油门,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灯光下,我们竟惊奇的发现:在这一条连接新疆和西藏位于昆仑山深处的千年古道上,竟然修起来了一个蛮气派的检查站,路中间是两个大铁门,两扇铁门中间盘桓着一个链子锁。
负责外围警戒的黑狗
首先发现我们到来的,是检查站外的一条拴着的黑狗,在它的狂吠下,检查站亮起了灯,七八个工作人员鱼贯而出,隔着铁门收走了我们的通行证件、身份证以及三个人的边防证。本以为检查之后会很快放行,我们三人已经开始盘算到于田后是喝白酒还是啤酒了。一个领班模样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让我们回去,我问回哪去?他说哪里来的回哪去。
回去是不可能的,打死我们也不敢回去了。来的时候我们涉险过冰河,冰河已经被压塌了,短时间内回程的路已经被我们自己断了。再说我们车上的油料、物资也不支持我们再反穿一次七百公里的无人区。更为关键的是,现如今我们三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在了,也没有精力再原路返回西藏改则了。
在一番激烈争论后,我被当做三人代表短暂放行进入检查站,检查站内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七八个工作人员坐在一个拼在一起的方桌旁边,桌子上除了一部固定电话机,什么都没有,工作人员说让我在这里等一下,一会儿会有领导的电话打过来,让我有什么问题和领导反映。
一把阻挠我和新疆的锁
过了约莫十分钟,固定电话响起,电话那头的领导,让我把我们三人的基本情况说一下,我把我们三人近一个月的活动轨迹说的清清楚楚,一直在青海、西藏等地活动,从来没有去中高危险地区,并且着重表示我们三个人都打了疫苗,而且我上个月还在你们于田机场做过核酸检测。领导对于我说的这些,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做了一个略微郑重的表态:他个人愿意相信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在我们现在的这个所处的检查站,他们只有一部固定电话和外界联系,这些工作人员没有办法验证我们所说的一切,他们只能从形式上看到,我们三人中的身份证有一个是辽宁大连户籍的。所以,安全起见你们还是回去吧!工作人员把我们的证件退给了我,打开门让我回到车里,示意我们离开吧。
铁丝网绵延很长、很长
我们三个人此时完全不顾斯文了,开始对着检查站大喊大叫,希望他们能改变一下他们的决定,领班模样的人劝我们不要担心,如果我们决定原路返回了,明天会有人来给我们送物资和燃油,量会很大,肯定够我们返回西藏。但我们还是不同意,如果一定要原路返回,要求他们出一辆领航车带我们走,我们一辆车实在不敢往回走。就这样一直争论到快到晚上十二点,领班模样的人通过固定电话接到了最新指示,明天上午会有医疗工作人员和领导过来给我们核酸采样,等核酸结果出来后再决定如何安排我们。
被我们压塌的湖面
那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我们三人蜷缩在车里等待对自己命运的审判,深感无能为力。
新疆这边上班时间相对内陆晚一点,我们从早上九点就开始站在铁门外询问何时能有结果,值班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是少数民族,普通话说得不怎么样,不管我们问什么,他们都好好好的回答着。十点多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辆越野车+一辆皮卡车,车停稳后,下来了约莫十个人,其中三个人穿着专业的白色防护服,先是对环境采样,然后给和我们昨晚接触过的人挨个采样。之后,大铁门缓缓打开了,工作人员吆喝着让我们三个人往后退,先对车辆进行环境采样,之后给车辆整体消毒,最后对我们三个人核酸采样,一套流程结束,三个人又退回了铁门内,大铁门又缓缓的合上了。
铁门内的医护人员到位了
乡委书记站在铁门内朝我们喊话:按照相关政策,本来是可以拒绝你们进入新疆的,但是本着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我们决定对你们三人进行核酸采样,等核酸结果出来后,如果是阴性,我们到时候再安排警车和警员把你们三位押送出境。
同行的老谢,个体意识比较强,高声质问:我们三人所犯何罪,凭什么要把我们押送出境?书记一时语塞,想来没有更好的合适替代词语,摆摆手:就这样吧,你们在这里安心等待核酸检测结果吧。
司机李刚马上喊道:就在这里等结果,也不让我们进去吗?我们会饿死的!
铁门开了一条小缝,扔出了一箱方便面。
李刚:只有方便面也不行啊,我们也没有水!
铁门又打开了一条小缝,一箱矿泉水扔了出来。
李刚还想提要求,我一把拉住了他:差不多就得了,为了走克里雅,我们在车上准备了将近十天的物资,在这里等个三五天问题不大。不要太过分,惹恼了地方上的同志,毕竟以后还要打交道。
领导一行看我们三个人不再有问题,也不再提要求,带着工作人员上车走了,检查站内外只剩下我们原来这十来个人,外加大门内外各一条警戒犬,以及来回流窜于内外的黄色流动警戒犬。
远眺检查站
这个名为阿拉叫依的检查站选址在普鲁河谷最狭窄的地方,两旁的警戒铁丝网不仅穿河而过,而且向山顶处又延伸了几百米,还都配置了摄像头,值班室内高清摄像头清清楚楚,我们配合实地情况研究了一下奥维地图,绝对没有半丝绕过去的可能;因为远离人类聚居区,这里手机没有信号,还因为地处峡谷底部,连卫星电话都没有办法搜索到卫星,所以我们与这个文明世界暂时隔断了联系。
领导走后,我们决定在这里安心的等待结果,我们用随车工具打了几个小马扎,辅以领导送我们的泡面箱子,拿出一副扑克牌,煮上一锅普洱茶,开始惬意的斗地主,高原的阳光虽然刺眼,但是我们却很享受这份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5月18日的白天
下午四五点,老谢的高血压犯了,糟糕的是高血压的药找不到了,我去问检查站的工作人员能不能帮我们叫个120,所有费用我们自己来承担。领班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一个也别想从这里进去。
我说那你能帮我们买点降压药吗?老谢在后面叫我说算了,那个药在北京的药店有时候都很难买到,你就不要为难维族的小同志了。
工作人员却说他可以试试,他让老谢写出了四个字的药名,并且在每个字上写上拼音,进屋里去打电话了。半个小时后,我们都快忘了这件事情的时候,领班开心的从屋子里跳了出来:药,药,药,找到了,40块,要不要?老谢赶忙说:要要要。领班高兴地点了点头。
然后另一个工作人员,推出了一辆摩托车,点着火嗖一声就不见了。我们才明白,为了给我们取药,小伙子可能要骑摩托跑几十公里山路了。我们多少有些心存愧疚,毕竟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才造成人家工作量无谓的增加。
我们三人继续打牌,领班又在铁门内叫我们,李刚走了过去。领班的意思是,反正他同事都去乡里买药了 ,问要不要顺便给我们买个大盘鸡,一百块,热热的给你们送过来。李刚得寸进尺的用手比划着问到:大盘鸡好得很,能不能再给我们三个蒜?说着用手比划着一个圆形。
领班开心的说着,好好好没问题。大约一个小时后,骑摩托车的工作人员带着药和大盘鸡回来了,同时他带回来的还有三盒酸辣粉,一开始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酸辣粉,仔细一看没有蒜,也就明白了个大概,领班肯定是把蒜听成酸辣粉了。。。
大盘鸡和酸辣粉到位了
经过大盘鸡这个小事件,让我们对这几个维族工作人员改观不少。我们决定求他帮给外界打个电话。说实话我们单车五月下旬穿越克里雅之前,公司内部反对的声音不少,认为我们太冒险,为此还在外围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备勤的同事和车辆,随时准备进来对我们进行救援。我们现在已经与外界失联48小时,需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但是考虑这几位维族同志的普通话水平,我们反复斟酌后写下了几个字:
我们被拦在了昆仑山深处的检查站,卫星电话没有信号。等待核酸检测结果出来后就会被放行,不要担心,也不要进来救援,我们一切都好---刘文勇。
短短几十个字,我们教他们念了几分钟后,领班终于能磕磕绊绊读通了,然后进屋用固定电话打电话去了。我不知道我们在外围的同事,收到这样一个奇妙的报平安电话后会不会感觉到迷茫,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晚上七点多,领班失望的告诉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电话通知出结果,今天核酸结果怕是出不来了,你们三个人只能继续在车里将就一夜了。
我们告诉领班这没什么,反而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经过一天斗地主的调整,我们三个人心态都发生了积极地变化,我们很享受这难得的与外界断绝联系的美好时光。今天我们没有睡在车里,而是在大铁门外搭起了露营帐篷,几个工作人员也并没有阻止我们的行为,毕竟一天了,除了我们再也没有其他人经过这个检查站。黄色流动警戒犬也对我们的帐篷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时不时钻出来狂吠几声,三只狗渐渐对我们三人的存在也表示见怪不怪了。
夜幕降下,银河肉眼可见,老谢觉得应该再煮一锅普洱茶以应时景,但是李刚却发现因为白天煮茶过多,煤气罐好像没气了,鼓捣了几分钟愣是没点着,当李刚把目光转移到旁边的柴火堆,准备开搞一场篝火晚会的时候。工作人员应该是通过摄像头发现了我们的困难,主动走出房子朝我们喊到:锅,拿过来!我们帮你烧开水!
5月19日早晨,我们在绿水青山、水潺鸟鸣中醒来,相对于昨天,我们并不急躁了。我们甚至还找到了一张桌子,铺好之后升级了我们的牌桌,不用再弯着腰发牌了。吃完早饭,我们又开始无聊的斗地主消磨时光,以至于忘了问一下工作人员们今天能不能放行。
大约十点半,我刚抓了一手好牌,一大王四个二,刚准备要分。领班从屋里跑了出来:结果出来了!结果出来了!你们都是阴性,可以过去啦。李刚和老谢手中的牌应该是不大好,俩人顺势就把牌扔了。我朝领班说,能不能打完这把?领班说,不打了、不打了,赶紧走吧,你们走了,我们也不用加班了!
5.19的早晨 我们有了牌桌
阻隔了我们36个小时的大铁门终于缓缓的、大大方方的打开了,十几个工作人员全副武装列在两侧。按照工作流程,他们还需要对我们三个人和车上的物资进行全方位检查,细致而全面的检查后,领班略微有些腼腆的问我们:你们这两天在外面一直在打牌吗?现在牌你们不需要了,能送给我们吗?李刚赶紧把两副扑克牌递到了他手里。我能理解李刚的心思,毕竟这两天他一直在输,估计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两副扑克牌了。
检查通过之后,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告诉我们三人:过了检查站,沿着土路一直走,不要停车、不要和沿途的人交流。有一位送我们出境的警官和警车在下一个检查站等着我们,负责把我们送出于田县。
来到第二个大一些的检查站,果然一位挺拔帅气的维族警官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的任务是开着警车把我们送出于田。一路上没有太多的交流,我们在警车的引领下沿着315国道被送到了于田和民丰交接的地方。至此,这位维族警官的任务也完成了。分手之际,老谢试探着问到:现在咱们分手了,我想从你们于田机场下午坐飞机经乌鲁木齐回家,应该没事吧?
享受了一把领导待遇
维族警官一脸严肃的说道:我接到的任务是把你们三人护送出境,我劝你们还是老实听话尽快往前走,否则把领导惹不高兴了,还让你们原路返回西藏去!
五月的克里雅
我们三人听后面面相觑,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往外走吧。然后我们三人连轴开车沿着315国道往青海花土沟方向赶去,至此,克里雅古道出藏+315国道出疆行程告一段落。
一定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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