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还传

挖掘机隆隆驶过,道路、桥梁、181套院子、CLUB MED度假酒店客房楼、燃气站等顷刻化作瓦砾。这是2018年11月18日,一个寒冷初冬。

李丁站在现场,看着这些建筑被钢铁车粉碎。他坐上车离开:

没敢扭头再看一眼。

这里是距离首都100多公里的文旅项目长城脚下饮马川。李丁是创始人,先生的湖、全球候鸟度假地、DADA的草地等业内知名项目均出自他手。长城脚下饮马川是他自己创业的第一个项目。

这几年文旅是热点。但很多人都是靠文旅项目圈地,李丁的团队是真做文旅。长城脚下饮马川凭着时代视野下的巧思设计,获过多个国际大奖,备受业界认可。

只是最好的风光往往都不是一路顺风的。

当年8月,发自陕西的拆违风暴席卷全国。全国景区及河道周边项目风声鹤唳,风很快刮到京津冀。

因为越过潮河后来划定的生态红线,长城脚下饮马川180多套建筑被拆除。几乎在同时,李丁的第二个项目,热河谷也被拆掉价值几千万的房子。

一个冬天过后,年过四十的李丁迎来破产寒冬。

他算过,饮马川项目开发完成,将有四亿净利润结余。但项目被拆,包括违约金加赔偿,一夜之间,这个中年男人将背上七八亿负债。

不仅房子没了,办公场地也没了。他没选择跑路,而是在太阳宫附近,租了一间公寓。

比债务更压人的,是心里债。在这间公寓里,五证齐全仍被拆房的业主们,见到了“负翁”李老板。李老板一群一群地接待业主,一聊就是数个小时,安抚到深夜。

安抚业主心中的不平,并非易事。

这个体型微胖的创业者迎来了人生中最有成效的一次减肥。体重迅速从180斤掉到了150多。某天他“惊喜”发现,自己又有了腰:

上楼梯三步并作两步的。

大仲马说过,人生是一串悲观的念珠,达观的人是笑着把它数完的。

绝境里还能笑着把念珠数完的男人,很难被击倒。

1

李丁是湖南人,光头,微胖,说话也带着一股火辣辣的乡音。这人从小就是孩子王,中学考了二级运动员,号称背最好的泰戈尔、玩最好的汽枪、打最肥美的斑鸠、揍马仔最多的地痞、追最漂亮的女孩。自由洒脱的他,随口能背出大段的泰戈尔诗。

他父母都毕业于北大,父亲77岁还去爬华山。不服输的劲头,一致的很。

他在南方成名于“先生的湖”。这个位于惠州、距离深圳70公里的项目,在旁人眼中已然死马,板块价格不过四千。他凭借准确的客户心理分析和宏观判断,参照美国帕尔迪,找到需要情感归属的那一代深圳移居者,将其打造成栖于深圳的精神聚落:

走,痛饮一湖春水,解我乡愁。

三年时间,先生的湖卖了四十亿。这之后,全球候鸟度假地、DADA的草地等项目相继出圈,他任职的小公司很快进入全国百强房企,公司从惠州搬进深圳。

历经蛮荒时代,很难有人不为房地产业的纸醉金迷所扰。李丁也沉迷了,他常去香港定制西装,买十几万的高尔夫球杆。

人的改变总需要契机。2012年,一天开会加班时,李忽然大量流鼻血。前往医院就医,年轻医生开了药,但不管用。他认为自己身患绝症,决定去美国就医。

当他走下舷梯的一瞬间,心忽然安静下来。后来他反复回想那样的瞬间带来的决定性改变。尽管,后来发现什么事也没有:

只是拔鼻毛时伤到动脉。

兽爷有段时间也经常流鼻血,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去医院看病,年轻的医生没给他开药,只是建议他少看电影。

虚惊一场的李丁决定退休。他辞职了。戒烟、停酒、推应酬,带着孩子去北极,带父母环球旅行,天南海北拜访老朋友。他说要把自己前四十年的少年意气英雄情结功名尘土打包封箱,完全告别,统统丢弃。

在俄罗斯时,他发现莫斯科每到周末几乎会变成一座空城。人们会去郊区度假,中产阶级和富人在郊区有别墅、庄园,穷人也有小木屋住。

这种生活方式让李丁很是喜欢,一个关于旅度的初梦萌芽了。

2

清朝的皇阿玛北上承德避暑时,车队总在金山岭长城脚下修整。马儿会放到蜿蜒而过的潮河边饮水。这里绿荫葱葱,水波粼粼,李丁给这个度假项目命名饮马川。它藏在北京一路向北的地平线深处,放得下北京人对远方的想象:

长城脚下冒着的丛丛绿影,有诗意的丰盈、也有理想的辽旷。

2016年4月,李丁开始雕琢饮马川的土地。他和著名度假品牌CLUB MED合作,既下山、阿丽拉等知名酒店品牌同时进驻。李丁想通过引进学习,将饮马川的CLUB MED打造成有东方风骨的度假品牌。但这还成了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

我们总在最低点才看得到人的勇敢。发不出工资时,近三百人的团队还有一大半人陪他坚守。朋友们也在出钱出力,帮他度过难关。阳光100的易小迪拿出一笔钱给他周转,并邀请他去阳光100任职。

一位北京富豪,是李丁多年好友。多次相约未能见成之后,一天还是冒着大雾天气,违背家族规定,带着孩子同乘一架私人直升机飞往热河谷。他要和李丁会上了一面,为老朋友做点什么。

大部分业主还是愿意相信他。有业主在群里追债,也有其他业主帮忙劝说——只有李丁东山再起,饮马川才能活过来。之后,这位业主甚至又在李丁的第二个项目热河谷,买了三套房子。世界的现实与温存同在。

拆违之后,饮马川还剩下306套合规的房子。有的基础设施被破坏,依旧有业主坚持居住,自己发电,烧壁炉取暖。清晨,有的业主会去潮河边画油画。有的人在北京不缺房子,但就是喜欢这片土地,和这种生活。

热河谷实景图

破产这件事情都不是李丁最害怕的。他更怕坏了业主们的信任和梦想。有一次,四个业主和李丁团队几个人喝酒,聊到兴起,几个中年男人:

终于痛哭。

看什么小说,都不如听一次中年男人的哭声。

李丁一点一点在爬坑。艰难路上,热河谷两年销售三个亿,加上自己筹的钱,以及变卖的所有资产,七八亿的债务,终于填完了。到今年年初,李丁缓了口气,他为被拆业主提供了两套补偿方案:

购房款加10%赔偿款及利息补偿;

在最新的长城脚下坐望山项目房屋置换。

原本以为历经种种,大家都会拿钱走人——仍有三十多个业主愿意跟他去新的项目。

3

今年四月底,留在饮马川的几十户人家,收到了一份礼物篮。

礼物篮里,放着蔬菜、红酒和李丁写的一封信。李丁在信里说,这三年,自己和团队四处奔走,找了所有能见的人,终于完成了饮马川改过无数次的修复计划。写到这,这个中年男人或有些激动:

现在开始,我就驻扎饮马川。

曾有人说,在你的坚持和妥协里,呈现出你全部的人格。在饮马川里,李丁的全部人格也都呈现出来。一度接近底掉的他,从坑底爬了出来,还要带着业主们,继续向前走。

他最新的项目叫长城脚下坐望山,就在北京古北水镇几公里外的金山岭长城脚下,从金山岭高速路口下来,两侧山川起伏,绿荫森森,五分钟就能开进这片秘境。

坐望山实景图

北京周边很难有这样的文旅项目。所以每到假期,北戴河的阿那亚就爆红。但从北京国贸开车到坐望山,只要两个小时。

我去坐望山看过。房子主卧天花板一端由玻璃制成,阳光可以把房间最角落也撒成金色,让卧室变成阳光花房。地面铺石子,下面是踏踏实实的黄土地。适合耕种,园艺。

人不仅到自然里来,自然也到生活里去了。

桃花闲落风里,鹧鸪时鸣山前。宽阔庭院里,简奢有致。

坐望山庭院实景图

小朋友偏爱这里的天窗阁楼,大朋友偏爱这里的茶室,天台,庭院,酒吧餐厅……以及对望山河的视角。空间的美学艺术再次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李丁和他的团队还在马不停蹄完善自己的项目。几天前热河谷负责人文勇发朋友圈,说自己得挤出半天时间赴一场路亚的约,这种新型钓鱼玩法在国内还不多,他作为新手在自然溪流里,开杆就中了两条鲈鱼和两条鳟鱼。这种治愈的玩法让他大呼过瘾,决心也要在热河搞路亚,李丁看到后立马回复:

好啊!马上行动,我也要一顶。

历尽千帆,热腔没改,也改不了。只是无数颠簸,叫人学会如何平和。

人生坐望,来去不悔。花点时间,轻拿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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