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想起了妈妈

清明,想起了妈妈

1966年冬天,快过年了,爸爸从干校来信说让我们去西苑医院营养科,找一个姓罗的叔叔拿十块钱。那会儿妈妈干临时工拆城墙时,被城砖砸了一下头正躺在床上,于是,妈妈说让我去取。妈妈让我和后院的张大爷借一下自行车,早去早回。

那年我十五岁,学会骑自行车不久,听说让我骑车去取钱,心里特别兴奋,这样又可以过过瘾了。平时没有理由去借自行车,这回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张大爷借车了。张大爷的车是一辆“飞鸽”28自行车,让我摔过一次,所以平时不愿意借给我,这次是妈妈张口说让我去办正事,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张大爷把自行车推出来给我打好了气,一再嘱咐我路上骑车慢点。那天早晨我不到八点就出发了,想着来回几十里路,中午就能赶回来了。1966年的冬天北京特别冷,外面飘起了雪花,我穿了件借的军大衣,戴了一双二指棉手套,骑上车就出发了,一路上我骑的飞快,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骑到了西苑医院。

1966年底西苑医院门口没人管随便进出,很快我就找到了营养科,我把车支好进了营养科后,当我说要找罗叔叔时,营养科的人跟我说,老罗一大早就出去了,说下午晚点儿才能回来。我一听这个话当时就傻了,怎么办?去一趟不容易,只能在那里等着吧,我从营养科出来到了楼道,找了个背风的犄角蹲了下来。

我裹着大衣蹲在地上,雪好像越来越大。营养科离医院后门不远,后门前面就是条小马路,一条小路连接着营养科,时不时的有人从主路上走过。我不认识罗叔叔,所以我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从后门进来的人,总希望这个人会往小路上走来,我目不转睛地随着每一个人的脚步而移动,却没有一个人走过来。

我估摸着时间大约快到中午了,可是还没有看到一个人向小路走来,因为没有想到罗叔叔不在,所以也没有带吃的,我突然觉着肚子在叫,感觉到有了一丝饿意。我把棉手套摘下来往大衣口袋里塞,发现手套塞不进去,因为大衣长口袋很低,我弯下腰伸手往兜底下模,才发现兜里有两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我急忙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两个茶叶蛋,我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肯定是妈妈给我穿大衣的时候塞进去的,我赶快剥了一个,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起来,妈妈做的茶叶蛋是我最喜欢吃的。我吃完了以后继续盯着路口的行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雪越来越大,我推开营养科的门,回答我的还是那句:老罗没回来呢。

我不知不觉的靠在墙根边上睡着了,忽然有人推了我一下,我一下子惊醒了,我赶快站了起来,原来是罗叔叔来了,罗叔叔说建伢子怎么不去里面呀,我说没关系的,我怕影响别人工作。罗叔叔赶快拿出爸爸的信封,并说留我吃了晚饭再走,我这才知道已经是傍晚五点多钟了,我说不了,妈妈在家等我肯定着急了。

罗叔叔听我这样说也没有再挽留我,赶快拿张纸给我包了两个糖三角,连同爸爸的信一起给我塞进大衣兜里,我就往回走了。雪下得很大,路上特别滑,好在一直下雪,路上还没有结冰,我骑上车往回走,天已经黑了下来,路上的电线杆上摇晃着微弱的灯光,雪地里骑车很费劲,骑起来还嘎吱嘎吱地作响。

也许是肚子里面一天没有进食,的确感觉自行车很艰难地在爬行,我摸着兜里的糖三角舍不得先吃一口,想着回去和妈妈一起分享,我忽然想起来兜里还有妈妈装的一个茶叶蛋,我找了个路灯停了下来,一只脚支在地上,从兜里掏出茶叶蛋剥了皮塞进了嘴里。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的从身边开过一两辆汽车。

我记得我快骑到西直门了,突然自行车前面咯噔了一下,紧接着自行车前轱辘开始,骑一圈儿咯噔一下,骑一圈儿咯噔一下,而且越来越厉害,好像走在有埂子的马路上。我赶忙下了车用手捏了捏前轱辘,原来是车带撒气了。我站在那里看看四周,除了路灯没有一个人,我只能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不知道我大约走了多长时间,总算走到宽街了,我刚从南兵马司拐到大佛寺东街,月光下就看到钱粮胡同西口站着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妈妈,妈妈的头巾上已经落下来厚厚的一层雪,我赶快推着车跑过去,喊了一声:“妈妈!”妈妈见到我一把抓住我的手,生怕我又要跑了似的。妈妈埋怨道:“建伢子怎么弄这么晚了呀!”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家在钱粮胡同东口,头顶的月亮格外的亮,路面上的雪已经很厚了。我跟妈妈从西口走到东口,路上一边走一边讲述今天的过程。到了家这才知道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火炉子上的锅里腾着饭菜,我赶忙从兜里掏出罗叔叔给的那封信和两个糖三角,妈妈接过糖三角看着我说:傻孩子干嘛不吃了呀!

第二天,我从街坊那里才知道,妈妈从下午就到钱粮胡同西口那里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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