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系列】流年
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顾城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漫了进来,卧室里一点点朦胧的亮了起来。她睁开眼睛,短袖睡衣下两条白白的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睡在旁边的丈夫还在梦中,皱着眉头,一条腿露在外面压住被子。一天又开始了。
吃完早饭,送女儿上学,她和丈夫各自开车去上班。
她的工作很清闲,在市图书馆做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大学毕业十几年到了这个南方城市后就没有换过工作。 她泡了一杯茶,坐下来,看着隔壁的文艺图书室,今天那个男孩应该还会来。
她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人到中年会喜欢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过去的十年就像一天,一夜醒来,自己成了一个中年女人,腰腹臃肿,面目模糊,成了一个熟练的母亲和妻子。而这个年轻的男孩突然让她意识到青春已逝,让她重新在每一天的生活中苏醒过来。
男孩应该是附近大学的大一学生,九月份之后开始在图书馆出现,经常来借文艺书籍。值班的管理员有事的时候,请她过去替一下,她性格很好,常年温和的笑容,年轻的管理员姑娘们有事都爱麻烦她。 她一次替班的时候,男孩过来借书。他高个子,肩膀宽宽,但是很瘦,浓黑眉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现在的大学男生很多早早神情老练,或者一脸怒气冲冲的青春痘,像他这样清爽的面孔很少见了。她递书给他,他伸手接过,她忍不住看到他的手已是成年男人那样的枝节分明,而胳膊还是男孩式的细瘦。
她后来开始关注男孩,从办公桌上装作不经意的看图书室,男孩常穿着灰色连帽套头衫,低头在一排排书架上找书,长手指摸过一本本书,微笑着和管理员借书,轻松弹跃的走下楼梯。如果男孩的眼睛看到她,她就转过视线,然后在开会的时候回味那双像晴空一样干净的眼睛。
她没有找机会和他说话,她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种暗恋都算不上的感觉。男孩笑起来像月芽似的眼睛是一面镜子,她在里面看到一个暗淡的中年女人。 这个女人在奋力从躯壳中挣扎出来。她重新喜欢买衣服,做美容,开始跑步,不再无节制的吃单位的自助午餐。
她很久没有好好挑选新衣了,过去在上班、女儿的兴趣班接送和家务的空隙里,她匆匆买几件价格合适的衣服,几天不换衣服也没注意。 现在她重新站在服装店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时髦或高档的衣服里无所适从。
她羡慕男孩那样可以穿简单的衣服却舒服自在,她听到年轻同事羡慕的说她有房有车老公薪水高,一切都安排就绪,她看着她们天然粉红的脸只是微笑摇头。
她对女儿的作业不再那么上心,不是因为不关心女儿,她开始时时回首自己寒窗刻苦的过去,忽然觉得考试成绩对于女儿可能不是那么重要,她也不再为老公的晚归和酒席应酬生气,她为着男孩的事对老公有一种轻微的内疚感。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老公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她的工作基本就在办公室里,可是那次上司让她去送一个文件到市政府。上司是个权力欲望很重的女人,时时测试在下属中的威望,这种跑腿的事情不应该轮到她去,但是上司却点名她。 她无所谓,刚好可以活动一下,把无聊的形式报告 推到明天。 她甚至有点同情的想,上司和她差不多年纪,和丈夫多年的温吞水生活,长得不好看,也没啥爱好,权力是她找存在感的兴奋剂。
她开车等在红灯前,无意中转头看到路边的咖啡馆里,老公和一个女人亲密的坐在一起,那个女人一手支住头,一手搭在老公的胳膊上,看不清面孔,只看见一头长而卷的浓发,老公在笑着说什么,女人又爱娇的把头伏在老公的肩膀上。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转过头去,怕他们看到自己。 绿灯亮了,她开过路口,不再回头。
她一边开车,一边恍惚的想,老公经常的晚归,说有应酬,不知道多少次是说谎。 她想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他终于从一个青葱少年变成一个善于欺骗的男人。她咬紧嘴,心里痛胀:好了,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晚上,老公又一次很晚的回家,她躺在床上听到他打开门,打开灯,放下包,轻轻开了女儿的房门,她知道他很爱女儿,每晚都要亲女儿晚安,经常给女儿买昂贵的礼物。 她听到他关上女儿房间的门,又进了卧室的洗手间,哗啦啦的打开水龙头洗手。 他上了床,伸手来搂她,她装作睡沉了,侧过身拉紧被子,听到老公如释重负的躺了下来,侧到另一边,很快呼呼的酣睡起来,她在黑暗中睁着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 风起来了,冷空气罩住了城市,湖水转成深蓝,树木依然绿,但有一点畏寒的瑟缩。
这天下班的时候下大雨,天色渐暗,冷雨落下来,骑电瓶车的人穿着雨披冒雨直行,一辆辆车压过街上的积水奔驶而过。
她突然看到男孩在路边人行道上走,他没有伞,背着包,湿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深色的衣服湿透了,她想了想,把车停靠在路边,摁下车窗,对他大声说:喂,上车,我送你一下。男孩停下脚步,隔着雨看着她,她知道他认出了她。
她的脸上落着影子,风雨声中看着年轻的男孩。男孩犹豫了一下,打开车门,坐在后座上。
“去x大学吗?我顺路的。”她从后视镜中看着男孩。
“是的,谢谢啦”,男孩把湿头发往后抹,露出高额头。
她打开暖气,跟随着车流不紧不慢的开车。云层黑暗,雨下个不停,景物模糊,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没有说话,男孩安静的坐在后座,看着外面。
雨刷一遍遍的刷过,雨水一次次蔓延着在挡风玻璃上分开。
经过教堂,教堂维修的脚手架高高的立在屋顶旁,像受难的十字架,经过一排公交车站,有一个人孤单的坐在长椅上等车。经过几座楼,楼四边的轮廓灯在雨中昏黄的亮。经过一段湖边,湖水暗涌着奔向岸边。路灯相隔很远,眼前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雨还是不停,她看着前方,希望这时有一个人坐在她旁边。
大学到了,男孩谢了她,眼睛笑得像月芽。她看着他迈开长腿快步跑进校门,拐弯,消失在围墙后。
她回家的时候,女儿没有像往常那样跑着来开门,是丈夫开的门。他阴沉着脸,说把女儿送到朋友家玩,他有事和她说。
她在餐桌旁坐下,心想:他终于要告诉我了吗?
老公在对面坐下,开始控诉:别人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想我老婆是个好女人,大学一毕业就跟我到这里,操持家里和孩子,照顾我,不图虚荣,不追求衣服首饰,怎么会呢?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不停的买衣服,孩子作业都不管了,周末还要去玩什么健身,我回家就一点剩菜冷饭,我是你老公啊,你妻子的义务都不尽了。我那么辛苦的在外面工作,喝酒陪客户,你对我这么冷淡,还跟别人好上了。你上次和陈XX在公园约会,我同事都看到了,我的脸丢尽了。我们从大学谈恋爱到现在十几年了,你竟然。。。
她看着老公穿着名牌衬衫,鼓着有点肥的肚腩,他眼角也有了皱纹,鬓角的两三根白发翘在黑发中:陈XX,哦,我们一起跑步的朋友,那天其他人有事没来跑,就我们两个人,我跑岔气了,他陪我坐着休息了一会,碰到老公的两个同事,他们当时就神情暧昧,原来他们和老公告状去了。
老公的嘴在灯下一张一合,她想:是啊,我们大学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俩都中不溜儿,他人老实上进,自己也动心,谈起了恋爱,上学的时候两个人都穷,坐硬座火车去旅游,住最便宜的旅店,一起做家教,一起下馆子解馋,两个人在同一个学校,还互相写信,他们拉着手走过那么多林荫路。时间的手一推,我们就结婚这么多年了。 怎么回事呢?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的从脸上滑下来,她用双手捂住脸,头发无力的挡在两边,伏在桌上痛苦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