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边的那一缕鱼香
小河边的那一缕鱼香
作者:冯再武
去饭店吃饭,经常有朋友抱怨现在吃什么都不香,真的不知道吃什么好了。尤其是吃鱼的时候,决然没有了过去吃鱼的那种感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自然不自然地想起了我小时候吃鱼的那个香劲儿,想起了小时候那些抓鱼的故事。
我的家离姥爷的家很近,姥爷的家离村边的小河不到二百米。姥爷爱抓鱼,自己用绳子结的渔网就有两三个。渔网的支撑梁用柳条弯成一个倒着的U 型,用细麻绳在上边结成网眼儿很细的网,网的另一边拴一条跟网梁子差不多高的棍子,捞鱼的时候,先把拴棍子的一边插到河底,再把网梁子的下端插到河底,这样,网就放好了。
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吧,姥爷总是爱在夏天的中午捞鱼,我和我的那些小表哥、小表弟们自然就成了他的助手。当姥爷把网放好后,我们就站到他的周围,用腿搅动河水,用脚翻动河里的石头,惊扰鱼儿从石头底下和水草中跑出来,撞进渔网里。当鱼儿进网后,姥爷提起渔网,“唰”地一下,就把鱼儿从网中甩到了河岸上。大大小小的鱼儿们跳成一片,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一如大大的雨点在平静的水面上溅起的浪花儿。岸上的孩子们就争抢着把鱼儿捡起来,放在一个柳条儿编成的筐子里。那时候河面宽,河水深,最深的地方能齐我们的腰,河水也纯净得见底,在岸上走就能看见水底纷纷扰扰游动的鱼儿。一个中午,姥爷就能捞上满满的一大筐。
回到家里,就该姥姥或舅妈受累了。那一大筐小鱼得洗净、剖膛啊,这可是个费事的活儿!鱼儿最大的能有二十厘米长,小的能有五六厘米长,再小的姥爷就让孩子们在捞上来的时候就扔回到河里去了,姥爷说那叫“留苗子”。小鱼儿不用刮鱼鳞,剖了膛洗干净后,摊在高粱杆儿做成的盖帘儿上,撒上几把大粒盐,往太阳底下一晒,就算得了,我们村的人把这叫“晾鱼干儿”。即使这样,洗完一大筐小鱼,姥姥或舅妈也得干上大半个下午。
整个夏天姥爷几乎是每天中午都去捞鱼。院子里的花墙上,窗台上,很多地方都用盖帘儿啊、草垫儿啊、笸箩、簸箕的晾晒着鱼干儿。
姥爷就爱喝两盅,常常让姥姥给他炸鱼干儿下酒。这可是我们这些孩子最盼望的时候啊!
敖汉旗的小米很早就是出了名的好。新出锅的小米饭散发着别一种清香!姥姥盛出饭来,把大片大片的小米饭噶扎(地方话发音。其实就是锅巴)塞给我们这些孩子。我们一边吃着,一边等着姥姥快点儿煎好的小鱼出锅。农村都是大铁锅,用的都是炼好的荤油。我蹲在灶膛前给姥姥烧火,旺旺的木柴火燃得噼啪作响,锅里的油滋滋啦啦地眨眼就化开了,冒着淡蓝的烟。姥姥把提前洗净控干的鱼干儿倒进锅里,不一会儿,满屋子满院子满村子都是馋人的鱼香!让人忍不住吸鼻子,流口水。
大口地扒着小米饭,不停地嚼着喷儿香的鱼干儿。脆脆地,酥酥地,咸咸地,鱼头鱼尾鱼骨头一股脑儿嚼碎。哎呀,那个香啊!虽然我们经常这样吃,可就是吃不够,每次吃炸鱼干儿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都显得那么没出息。当我们小肚瓜儿圆圆地,小嘴油汪汪地离开餐桌的时候,姥爷还在品他的小酒儿。“嗞儿”一口烧酒,“咔儿”一条小鱼儿。喝得是洋洋自得,吃得是有滋有味儿。嘿,那个享受劲儿,神仙难得!
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正是男孩子最淘气的时候。记得在一个初春的星期天,我们都不用上学去了。早晨的八九点钟,背上捡柴禾的筐子,十个八个同龄的小伙伴儿聚到一起,撒着欢儿向河边跑去。为的是一个集体的“预谋”,也为了一次久惯了的“盛宴”。
三月,农村的小河边暖风习习,阳光明媚。冰封了一个冬天的小河,整个大冰层还没有完全解冻,但靠近泥土和浅水处的薄冰已经开始融化了,冰底下咕咕地流淌着河水。
那时候,我是那些孩子们的头儿,和以前一样,这次“行动”当然还由我来指挥。我让几个孩子去捡柴禾,让大一点儿的狗蛋儿去砍一根稍粗一点的柳条。留下两个孩子跟我一起挖灶子。
我们用铁锹在干燥的河坎儿上挖进去一个直径约四十厘米的洞,再从上面挖一个直径差不多的垂直圆孔和底下的洞连通。这样,灶台就挖好了。我指挥身边的孩子去河边挖来一些泥,和上沙子和干土,再揉进去一些枯草做筋,滚成一个大大的泥球。准备工作完成的时候,出去捡柴禾的孩子们也回来了。
开始抓鱼了!你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抓鱼的!
凭经验,我们选好了一处河道,当然是既要水浅又要有深坑的河道。我们横着砸开一处冰层,用石头、沙子和泥土把河水断流,引流到别的地方去。这样,下边河道里的水就渐渐地干了。接着,再砸开这段河道中石头最多但又是深坑的地方,用铁锹把河水撩出去,让河底的石头彻底暴露出来。
这时候,当你把深坑儿里的石头都搬开之后,哇!你看吧,锅底形的深坑里聚集着那么多的鱼呀!成堆儿成块儿地,一窝儿一窝儿地。因为水被我们撩走了,也因为它们还没有从冬眠的状态完全苏醒过来,扭动着但游不起来。
我们把鱼用铁锹收起来,再用河水洗去泥沙,倒在提前准备好的白纸上,撒上盐,拌均匀,包起来。把那个大泥团掰开,拍平,再铺上白纸,把鱼放到上面,用铁锹把那条粗点儿的柳条砍成三四尺长,横放在鱼的中间。最后,把泥团包好封严实。
几双小手儿一起小心地抬着泥团,把它放在挖好的灶眼儿上,柴火就点燃了。烧啊,烧啊,一边烧着,一边转动着泥团上横在灶眼儿上的粗柳条。整个泥团均匀地受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渐渐地,泥团越来越干了,热气越来越少了,泥团上逐渐裂开了一道道小口子。一股股鱼香扑鼻而来。
“熟了!熟了!”
孩子们欢呼着,眼巴巴地等着我快点儿打开泥团儿。
“站好了,不许抢,听到了吗?”我半玩笑半认真地命令着。
“是——!”
我两手提着泥团上的柳条,“咔!”泥团儿摔开了。
整个泥团的泥片都脱离了白纸。白纸既没有全糊,也没有完全被烘干。揭开来,一大包熟了的鱼散发出任何烹调方法都不能产生的独特香味儿!任何高明的烹调大师也做不出我们这些孩子心中的名菜!
孩子们疯了!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谦让,到了最后,几乎就是抢了!眨眼间,风卷残云,狼多肉少。一个个嘬着指头,余兴未尽!
我让狗蛋儿扒开断流的土坝,孩子们一哄而散欢叫着都去捡柴禾去了。
几十年过去了,儿时的记忆中常常荡漾出故乡那条难忘的小河,常常闪现出姥爷捞鱼的身影,常常弥漫出姥姥铁锅里和我们河岸边那种独有的、刻骨铭心的鱼香!
可惜呀!当五十几岁的我再回到故乡,再去河边寻找我儿时那些难忘的欢乐的时候,我悲怆地发现:故乡的那条小河干了,彻底地干了!宽宽的河床也变成了一条窄窄的、乱七八糟的垃圾场。河床上堆满了采矿丢弃的石渣,水泥废件之类的垃圾,满目狼藉。于是我想:人啊,虽不会胜天,却可以破坏大地;岁月更迭,沧海桑田,不老的只有记忆!人去了,河干了,但我心中的那缕鱼香却会永远漂流在我记忆的长河里,直到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其实,如果认真地想来,哪个饭店或家里做的鱼不比我们那时候吃的鱼做得好呢?日子富了,口味自然就高起来了。穷苦之时,糠菜弥珍,奢靡之下,脍炙无味。我之所以眷恋儿时那些往事,哪里只是为了陶醉于曾经满足过的一点欲望,而是难舍儿时的那份天真、快乐、自由和多彩的少年情怀,更痛心那些失去了的曾经给了我们那么多馈赠和幸福的自然家园!
哦,小河!还有你河边的那一缕鱼香啊!可会笑我华发如斯,多情应非我?
2014-3-1于书房
作者冯再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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