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被打成死狗了吗?——黑格尔幽灵在当代

众所周知,受普鲁士国王之诏就任柏林大学哲学教授后,黑格尔在哲学界呼风唤雨、如日中天;在哲学史上黑格尔公认为是德国古典哲学集大成者。但黑格尔的声誉在他逝世后盛极而衰,学术界都力图挣脱黑格尔无所不包的哲学体系,甚至将其当做“死狗”一般唾弃。那么黑格尔真的被打倒了吗?若回顾当代欧洲大陆的现象学潮流,我们会发现:无论后人如何抨击,黑格尔的幽灵仍蓬勃不倦;在胡塞尔、海德格尔、列维纳斯、梅洛·庞蒂、萨特等现象学家(甚至在德里达、福柯、巴塔耶、拉康、鲍德里亚)的思想中总能发现黑格尔的影子。

黑格尔

一、黑格尔对康德的超越

那么为什么黑格尔在当今仍然这么重要呢?我们先从康德说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继承前人的工作,追求知识的普遍必然性。他尝试调和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感觉材料和能动的知性二者结合,构成科学知识。康德认为,一方面知识离不开感觉材料,但另一方面知识依然要接受知性的综合才是可能的,这就是知识的“先验性”。而比知性更高级的理性对应躲在现象背后的“物自体”领域(上帝、灵魂、道德),并不构成知识。

康德

黑格尔致力于解决康德所遗留的麻烦。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尖刻地批评康德在认识之前就考察认识工具的做法:这就像“下水之前先学会游泳”一样荒唐,而且隐含了认识和存在、主体和客体、本质和现象的对立。黑格尔认为,主体和客体是主客相融相通,主客的沟通有历史性的发展过程,并在“绝对”的领域中统一。其次,在康德那里,知识受制于感觉材料,其中的逻辑形式只是工具性的、形式的、空洞的、表象性的,因而缺乏实在的内容。但在黑格尔的“绝对”领域中,主体与客体浑然一体,逻辑学和现象学水乳交融,构成充满内容的真知识;而这样的真知识是“绝对精神”在各个历史环节的展现,无涉外在的现象。因此,在绝对精神中主体和客体、思维与存在、形式和内容、理智和直观同一,绝对精神比理性更为原始、本源、纯粹。

二、胡塞尔、海德格尔与黑格尔

在《现象学运动》第八章第四节的《现象学与黑格尔主义》中,赫伯特·施皮格伯格对法国现象学家把自己和黑格尔接续起来的做法感到惊讶,因为在他的史料中并没有发现以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为代表的德国现象学与黑格尔有多少联系。尽管法国现象学家和黑格尔的联手有自身特殊的历史因素,但也不能完全否认在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学说中没有黑格尔的影响。

海德格尔的《林中路》

先从海德格尔谈起。海德格尔在1942-1943专门开设了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研讨班,其中对《导论》部分的逐段讲解整理为《黑格尔的经验概念》一文收录在著名的《林中路》中。此外在学术上,海德格尔相当重视黑格尔:一方面海德格尔将黑格尔视为主要的理论对手之一,在多出谈起黑格尔;另一方面,海德格尔与黑格尔都试图超克传统形而上学与主客对立的表象性思维,都试图寻找本源性的存在。

而胡塞尔与黑格尔并没有太多的联系,但如果与本文“黑格尔对康德的超越”这一部分稍作对比,就会发现二者的思想其实也有不少“殊途同归”之处:在现象中寻找本质、对本质直观的追求、悬置自然态度和常识、主客统一的主体性。

胡塞尔

三、当代法国哲学与黑格尔

1940年后的法国学术界呈现出一派繁荣,涌现出一批耀眼的明星。他们犹如德里达的舞者,在各个学科间游弋自如,编织出一部部巴洛克般纷繁华丽的可写文本。尽管难以在这些思想家之间提炼出明晰的共性,但其中常能捕捉到黑格尔的踪迹。这其中的缘由不仅有思想内部的逻辑必然性,也有社会现实的因素。

当时法国处在一个“进步的信心”遭到动摇的时代。面对现代工业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重重困境,法国的思想家们都在思考如何在不失去自身传统的同时获得国家的全面现代化,苦于寻找合适的思想介入现实。而当时的新康德主义哲学过于忽视历史和现实,抽象而又空洞,并不能让思想家们满意。1929年,让·瓦勒(Jean Walh)出版了《黑格尔哲学中的苦恼意识》,其中强调现实性和历史性、异化和矛盾、行动和超克的黑格尔哲学点燃了他们的热情,打开了一条讨论现象学的入口。

现象学的黑格尔化道路在科耶夫的黑格尔研讨班发展壮大,后来声名鹊起的哲学家、思想家都曾在研讨班中如痴如醉,比如梅洛·庞蒂、萨特、拉康、巴塔耶、福柯。巴塔耶曾形容科耶夫对《精神现象学》的天才解释将他“撅断、捣碎、连续击毙死十几次;被掐死,被打倒在地,还踏上一只脚,然后撇在一边”。

亚历山大·科耶夫

但法国知识分子并不是究其本义、为黑格尔逐字逐句注疏,而是借其哲学为平台继续“哲学人类学”的探讨:什么是真正的人?因此法国语境的黑格尔反倒克尔凯郭尔化了,他的苦恼意识、生命、时间、欲望成为主要的讨论对象。即便如此,黑格尔对主体和客体、思维与存在、形式和内容、理智和直观同一性的追求仍然保留下来,为人本主义思想和六八革命后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热潮提供宝贵的思想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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