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家评】(霁月纫秋)自我折衷下的去与从 ——张玉清短篇小说《一百元》
自我折衷下的去与从
——张玉清短篇小说《一百元》
生活往往是看上去很美。年轻女画家的作品以一万元一幅的价格被某画商包销,衣食无忧,名利双丰。然而,光鲜表面之下遮盖的却是她的身体和自由也成了合约的一部分。当物质条件相对满足和对这种交易式的艺术生涯感到厌倦后,女画家选择了归园田居。
她远离尘嚣,来到如诗如梦的乡村一隅,租住在一户朴实的农家里。在这里,她呼吸泥土的气息,品尝野菜的新鲜,感受细雨的湿润,体会农民颗粒归仓的勤俭,看天真孩童与小狗愉快嬉闹……宁静自然的村庄,她返璞归真,“不再想车子,不再想房子,不再想画作一平尺能卖到几万。”女画家重拾失落的想象,体验自由创作的快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不染尘埃的乡间是那样的美仑美奂!女画家仿佛觅到了安放身心的理想家园。
然而,仍然是看上去很美。就在她沉浸在这朴素美好的氛围里,信心满怀地创作着构思成熟的农家图时,憨厚老实的房东老汉为了从家养的黄狗口中抢救被误食的一百元房租,竟毫不犹豫地挥斧对那只与他的小孙子形影不离、朝夕相伴的黄狗开膛破肚,把一个血淋淋的场面呈现在女画家面前,也残忍地撕碎了貌似唯美的乡村画卷。
一百元,亦轻亦重,不同的环境里,显示出不同的份量。都市生活中,一百元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勉强够交一次话费,够吃一次便餐,够进一趟超市……也正因此,女画家才以协议的方式将只值一百元的作品包销给画商从而让生活由窘迫变为富足。然而,一百元又是举足轻重的。在偏僻的乡村,在供养着中学生的贫困农民眼中,一百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它被仔细地算在一年的收入里,成为生活之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百元,既是小说题目,也被作为重要元素在文中屡次出现。然而,它只是作者运用的一个作用力。事实上,在这个力的作用下,“逃离”才是它的核心。
面对城市生存压力,女画家选择出卖身体,委屈自由,逃离本真的艺术追求,背对灵魂,将自己的身体和作品变作商品以满足物质需求,这是其一;在精明狡猾的画商抛出更具诱惑力的条件,以“二三十万元一幅”的价格催促女画家对自身道德底线做更大的突破时,她选择逃离城市投向乡村,这是其二;当和谐质朴的田园不意间暴露出其血腥野蛮的一面时,女画家又仓惶离去,这是其三。从城市遁入乡村,再从乡村出离。女画家进退维谷,不知何去何从。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也许,世间本没有完全理想的栖息之地。不论是喧嚣的都市,还是宁静的乡村,都有其灿烂的阳面和阴暗的背面,至纯至静的生活空间几乎不存在。因此,面对生存困境和生命自由,往何处去,成了女画家徘徊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两难。
也因此,由女画家的进退维谷,我们也仿佛看到了都市人既受物累又为形役的生存困境。从而感喟,在物质和精神饱饫的双重需求下,如何取舍才是我们一生都要面对的问题。而在取舍之间,既不完全丧失自我,又稳妥地进行折衷,在五十步还是一百步的进退中安生立命,这种折衷式的去从正是都市人逼仄又无奈的生存半径。
诚如女画家,面对画商提至四十万元一幅的裸体自画像的条件,在拒绝中似乎是保持了一份可贵的清高。然而,她此前的协议,某种程度上其实已经做出了部分精神退让。无非是,她给自己的道德设了限,而这种折衷式的道德止步,即是女画家在无奈的生存空间里,跟自己讨价还价后,自我设定的心理能够承受和自我认可的道德阈值。我们因此可以理解为,面对诱惑和压力,折衷妥协一方面是一定程度上的自我背叛,另一方面却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自我容忍。
正如小说结尾,女画家的农家图即将完成,遗憾的是“只差了一小处空白”,并且“这空白永远无法补上去了。”这一处无法弥补的空白,正是我们每个人有限的人生里或多或少存在着的错误与缺憾,并与我们一生如影随形。只能说,在这充满缺憾的人间,我们尽力去寻找一种相对合适的寄居方式,去努力去活出一个相对完满的自己。
小说以画家的视角,用诗意而细腻的笔触为读者勾勒出一幅如梦如幻的乡村画卷,当读者深深沉醉其中时,又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摧毁了这一切,用强烈的反差制造出一种深刻的遗憾,给读者造成猛烈的心灵冲击,从而产生感同身受的情感共鸣。其精巧构思令人叹服!
【作家档案】
霁月纫秋
张纫芳,笔名霁月纫秋,蒙古族,1972年生于银川。宁夏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班第六期学员,著有散文集《温暖的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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