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明|人未老,字先老

文|薛元明    牛墨王说书原创首发

“人书俱老”常被用来形容一些老书家的创作,年龄、艺术修养以及书法创作一道升华,达到某种高超的艺术境界。近来观摩一些青年书家的创作,一味追求夸张,弄过了头,力求渴笔、飞白和枯笔运用,表现苍古郁结的书风,留心一下书家简历,不过二十出头,书风与年龄极不相称,油然而生一种“人未老,字先老”的感慨。当然,这并不是否定书人存在的早熟现象,在如今崇尚多元化的时代,追求个性自是无可非议。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书风与年龄应该是同步的。

黄宾虹《黄山卧游》书画册选页

先看一些书家晚年的创作。黄宾虹晚年作书铅华洗尽,复归平淡。失明状态下创作的手札,是一种可欲而不可求,可看而不可临的创作。

吴昌硕晚年《石鼓文》天趣飞动,笔力老辣,雄风不减,讥讽者认为火气不退,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吴昌硕84岁写石鼓文

林散之晚年草书印目力所限,存在失笔,有时笔画间牵丝连笔多且勉强,形成习气,运笔提不起来,该收笔处没有收,这样的情况在临摹学习时要做到胸中有数,不可一味仿效,但也不能渴求,只能认知却不能批判,因为这是人的生理规律,年纪大了,手不听使唤,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或因为骨节僵硬,自然就出现了一些“病笔”。

林散之  绝笔

赖少其晚年作书,不像早年一般整饬,挑画出锋过甚,但自然而然。

赖少其 《不如鱼乐》 1991年

再看沙孟海晚年行书,老辣纷披,渴笔很多,但有时候用锋一扫而过,是为不足,同样不能求全责备,生理原因决定创作形式,如果不分析这些实际情况,刻意而求,就会适得其反。

沙孟海83岁书法

书法学习中要注意研究书家整个风格发展变化过程,不能一蹴而就。言下之意,并不是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学习书法时就要选择年龄相仿佛的早期作品,而是要切实领悟书中真意,在临摹时设身处地去理解,任何书家成长都会有一个过程。

王铎 24岁行书《酋长违常》(局部)

比如说,金农“漆书”,从早期效法郑簠到晚年独立行世,其间有一生的修为和付出,所以临习“漆书”时,很多时候只能做到形似也纯属正常。

金农漆书

先求形,再求神,这是学习书法的要领。真实的人书俱老是才情、修养、功力与学识积累水到渠成,并非是单纯笔画就能表现出来的,要真正领略字里行间的自我意识和人生阅历。同样是米芾的作品,《苕溪诗》与《蜀素帖》面目不同,与《虹县诗选》则差异更大,临摹时必须结合起来辨正地理解。

米芾《虹县诗选》

选择法帖,以优秀为标准,但何为优秀,并不能整齐划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任何人临摹他人碑帖,不可能做到完全神形兼顾,总会不自觉地掺杂自我审美意识,表现出某种差异,差异产生原因是多方面的,就年龄层次来说,也是一个关键因素。一个刚刚起步学书的人入手米芾《虹县诗选》或吴昌硕晚年《石鼓文》,想要表现苍老雄浑的书风,以此作为目标值得肯定,但一味高要求,无疑也是不明智的,因为他门此时的创作是毕生功力与才情的结合,是真正人书俱老的会通之境,这样来理解,就能摆正临摹的正确位置。

当然,年青人尝试一些新花样应该允许,但必须自然而然。一个二十出头或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应该朝气蓬勃,不应该老气横秋,应该意气风发,不应该清淡如水。一位青年书家,创作出的作品如同出家后的弘一法师清心寡欲的创作,本身不可能,就是可能,也极不正常。“笔墨当随时代”,这是站在整个时代的高度来看,实质上,更应该认识到“笔墨当随人生”,体会真实人生的境界,实现创作升华,书法才能看到喜怒哀乐的变化,墨迹所记载的是各自人生与情感经历,才有《祭侄稿》和《寒食帖》的不朽价值所在。

康有为评郑板桥书法“欲变而不知变”,言下之意即急于求成。结合当下青年人学书来看,存在普遍力求笔力苍老的倾向,这是一种太早“结壳”的不明智方式。一个书家没有风格面目不成功,而太早定型,就再也不能吸纳其它碑帖精华。如果让五六岁的幼儿不看动画片《西游记》,去看《魂断蓝桥》,很多人都会反对,大加鞭挞,这与年轻人想一味表现老辣的书风,道理是一样的,本质上是急于求成、急功近利的思想作祟,但很多人认识不到。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