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破烂王”

“破烂王”

2020年是闰年，也是农历庚子年。这一年极不平常，又多灾多难。横扫全球的新冠病毒的阴霾在老百姓的心中还久久没有散去，大范围的冰冻灾害又从北到南席卷华夏，气势汹汹，任意肆虐。

这对来自川西北、经历2008年鼠年地震、饱受疾病折磨、一贫如洗的卢迪笙一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苦不堪言。

为了生计，倔强固执、吃苦耐劳的卢迪笙没有向命运低头。他带着年迈的父母、妻子陌陌及六个子女举家来到清宁市，一家老少以收破烂讨生活。

清宁市这座比邻湾区，却又被湾区无情拒之门外的城市，就像一个被父母从高墙大院里狠心地抛在门外的孤苦伶仃的弃子，明明有一个高官厚禄的爹，却无依无靠，满心委屈，还无从诉说。

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卢迪笙，义无反顾地选择来到这座城市，从此，他的命运，他一家人的命运，就与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经同乡指点，卢迪笙把家安放到王子山下，美林湖畔，假日半岛豪华超大型楼盘里的垃圾场旁边。一阵忙碌之后，总算把“家”像模像样地支起来了。

这个所谓的“家”，是俩口子领着孩子们从附近的山上就地取来的木料，从临时搭建窝棚，此后，慢慢地添加，一层，两层，建成一座两层极其简易的苗族式“阁楼”，大人们住楼下，孩子们住楼上。

令人遗憾的是卢迪笙没有想着要去报建，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报建，消防验收更无从谈起。很明显，这纯粹是一座违章建筑……

木楼上下两层，虽比不上小区里的别墅和高楼现代豪华，倒也明亮透气、宽敞舒适。

“阁楼”里共有四个用杉木支架起来的简陋的床，父母和迪笙夫妻各占一个，六个孩子拥挤在余下的两张床上；一个石板桌子，几把手工制作的粗糙的杂木椅子，供吃饭或休息之用；还有一个从老乡处捡来、经过拼装而成的组合衣柜，这或许是“阁楼”里唯一一件称得上具有现代气息的物件，外加三件铁制炊具和几对碗筷……这便是他们家庭的全部家当。

把家安顿好，便有了落脚的地儿。随后，迪笙和陌陌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四处收集纸皮、塑料，老人和小孩帮忙捆绑整理……这些被小区居民随意丢弃的无用的东西，都被他们收集起来当作宝贝。走家串户收拾这些不起眼的破烂，无疑是他们一家赖以谋生的唯一手段。

不久，这个“家”就被如山的垃圾堆包裹着，包裹得严严实实，包裹得密不透风……“家”里“家”外，触目所及，身到之处，除了垃圾还是垃圾。当然，他们收集、堆砌垃圾成山，便是希望成山，未来成山。“破烂王”卢迪笙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宛若美梦成真……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许，他们没有意识到；也许，他们根本意识不到，那些能够卖钱的可回收的东西，却也极易燃烧引发火灾，索要人命的火灾……

12月12日，农历十月廿八，这是鼠年里避开疫情，难觅的一个良辰吉日，众多迫不及待的小年青，大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在这一天步入婚姻殿堂，开始美好人生。

清早，被装扮得姹紫嫣红、清香四溢的婚礼车就像一条条长龙，从小区进进出出，烟花炮竹声不绝于耳……

中午，随着又一波寒流凶猛来袭，气温骤然降低十多度，天空飘起鹅毛般的大雪，山上北风呼嘨，松涛咆哮。

陌陌正做着饭，卢迪笙独自一人去后山的镇上收破烂。

突然，迪笙发现“家”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猛叫一声“不好！”拔腿就往回跑……

极寒极冻的天气，山涧溪水下泄形成冰幕，树枝寒气结冰产生雾凇。

卢迪笙既没有心情也毫无兴趣欣赏这美丽景色，只顾盯盯着烟尘，形色匆匆地沿着光滑的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心急火燎地往“家”里猛跑……

浓烟和灰烬遮天蔽日，迪笙的“家”早已荡然无存。他拼着命要冲进火烟的雾团之中，却被几个同乡紧紧抱住。他想喊，喉咙已经被东西卡住；他想哭，眼睛已经没有泪滴。他宁愿自己死，他宁愿还呆在老家，他宁愿……世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经晚了，无可挽回。

一阵北风吹来，他浑身颤抖，止不住地哆嗦，他仿佛看见孩子们正围在垃圾场，用废纸点着明火，燃放捡来的烟花和炮竹，无所顾忌地抛掷在空中“啪啪啦啦”作响；他仿佛看到妻子陌陌在火场中倾尽全力一手拉扯着孩子，一手拉扯着父母，徒劳无益苦苦地挣扎。“救命呀！”火光中，妻子撕心裂肺绝望的呼叫声，和父母的呻吟声、孩子们的哭喊声夹杂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左手抓抠自己的右手，指甲已经透过表层，深入皮肉，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是，他一点不知道痛，一点也不知道伤。他麻木了，他必须得麻木了；他想过一走了之，可天下之大，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处？

卢迪笙呀卢迪笙，这明明不是梦，可就像梦幻一样虚无缥缈诱得人沉睡不知醒！更像梦魔一样阴森恐怖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卢迪笙完全不能接受残酷的现实，活生生的九个亲人，九条人命，一朝便阴阳两隔；命运多舛之时，一家人绝处逢生，躲过了地震，躲过了新冠，可为什么就逃不过火灾，撑不住命运？！这催人性命、天杀的火灾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卢迪笙怎么也不知道，今日里看似无原无故结的果，都是他自己往日里无知无畏种的因。这怪得了谁？这又怨得了谁？

妻子走了，父母走了，孩子们也走了；楼没了，钱没了，家也没了……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或许，与他余生相守相伴的，唯有黑黑的焦土和深深的悲痛……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何纯中，笔名午禾，广州市天河区政府工作，电气工程师，全国安全社区评审员，广东省、广州市安全生产专家、评审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散文诗学会会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天河作家协会理事。主编《安全实用指南》《安全生产有关法律法规汇编》等，著有《珠江岸边话<意见>》、文集《眼神》、短篇小说《生产队那些事儿》，在全国和省市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500多篇，知识版权2个。2020年长篇小说《痴心如玉》（笔名午禾）在纵横中文网连载；及散文集《亲历记》、评论扎记《午禾杂谈》、小小说集《午禾小小说》在纵横中文网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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