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 第46期】（文行天下）北京之夏
北京之夏
作者：张国领
作者：张国领
《北京之夏》
翻开日历才发现，今日立秋，北京从今天起已进入丙申年的秋天了。
立秋以后秋天肯定是来了，但夏天并没 有立刻消失，按照夏日那暴燥的脾性和惯用的伎俩，它一定要赖在大地上、空气中、房间里、小草旁、以至北京人生活的角角落落，停留几日甚至几十日，把它的余威用尽，发完最后的光和热。
让它赖着吧，因为它是注定要走的，凡注定要走的东西，在离去之前都表现出顽强的留恋和不舍，这是所有的生命最后时光的共同特征，无论高级还是低级动物，无论植物还是大自然中的任何生物，都概不例外。四季是季节，我一直认为季节也是有生命的，并且它生命的表现形式多姿多彩，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形式，有听到声闻到香的形式，也有只能靠皮肤、靠感官、靠心灵去感悟的形式。
北京的夏天生性顽皮，生命力旺盛之极。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几年，对于北京的夏天我是有切身感受的。在刚刚过去的或者说就要过去的夏天，曾让北京人饱受炎热湿闷之苦，温度之高，据气象部门的记载，为数十年来之罕见。预报温度40摄氏度，实际温度45摄氏度，马路温度达到50摄氏度。像这样变态的高温在北京的夏天并不多见，但见一次就足以证明北京之名的“北”字已是名不符实了。
北京的夏天越来越像南方，不知从何时起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把本就炎热难耐的人们放进潮湿闷烦中做桑拿，每当这时太阳躲进云层不见了，只有像云像雾又像霾的东西整日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赶之不走，打之不着。这总让我想起生活过十几年的南方小城合肥来，那里每年就有一个多月时间的黄梅季节，这样的季节很特殊，不晴朗也不阴沉，不下雨也不刮风，每块石头用手一攥就能攥出一条小溪来。我当时住的房子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的平房，到了梅雨季节，房间内的墙壁四周就会变得潮湿不堪，几天后潮湿的半截墙壁悄然长出一层绿色的茸毛，用手一摸滑滑的，像水井旁的青苔。墙壁只要开始变色，房间里的所有物件就都变得湿乎乎的，衣服、被褥、家具、甚至是写字的稿纸也开始发软，钢笔往上一放墨水就洇开来，一不小心笔尖就把稿纸给扎破了。说实话，后来之所以要离开安徽，是我和一家人都始终不能适应每年几十天被潮湿闷热所浸淫。
举家迁居北京后，我想从此告别梅雨季了，不料到了北京才发现，京城有两个季节最长，就是冬天和夏天，一年十二个月，被冬天刮分去五个月，被夏天刮分去五个月，春秋两季成了过度性的瞬间。北京的夏天，热起来毫不逊色于中国的四大火炉城。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北京竟然还有桑拿天，闷得让你喘不过气来。由于不正常的气候使我对气象预报比较关注，气象台的预报都来自于卫星云图，据说中国发射的气象卫星每天都绕着我们头顶跑，在两百多公里高的太空俯瞰地球，什么都逃不过它的天眼，预报之准确是不容置疑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一重要因素被漏报了，那就是人为的因素。北京这些年超速发展，除了水资源不断萎缩甚至告急，一切都在膨胀，比如人口，比如楼群，比如车辆，比如城市规模，比如人的欲望等等，这些可以说都是人为的因素。由于如此众多的人为因素在影响着城市，纯靠科技手段进行的天气预报，就难免有被人为的时候。有时明明报的是小到中雨，下的偏偏是大雨；有时预报的明明是有雨，那天却艳阳高照；有时预报的是晴天，说不定就有可能是风雨交加。是风云卫星出了问题？肯定不是。是高科技不灵了？答案也是否定的。我想中心原因是人对自然的影响超出了自然的力量，也就是人改变了自然。毛主席说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现在人不与天斗却把天给左右了。你只要往北京的大街上一站，看看大楼小楼上的空调，看看川流不息的汽车，看看被压缩得极其袖珍的绿地和树木，就完全可以断定是人的恶劣造就了天的恶劣。
在以前暑伏天的雨是一天一小下，三天一大下，而北京现在的夏天一个月、两个月不下雨是正常现象。在久渴盼甘霖中突然有一天下雨了，你先别太高兴，马上就有新闻告诉你，“我市人工影响天气办公室发布消息，昨天全市人工降雨达到20毫米，有效缓解了旱情。”
天，让人很无奈。
人，也让天很无奈。
北京顾名思义应是北方，可北京的热总让我感到我是置身于夏日的南方。夏天应是万木吐绿的季节，可你往北京的很多大街看看，发现的是白茫茫一片，也有五彩缤纷的，也有五颜六色的，但那决不是树或花，而是彩色的玻璃、墙壁、钢铁、陶瓷、涂料，而是电脑或人工合成的广告。而树是万万不会成林的，草也是万万不能成茵的，本属于树和草的地方，早已被大楼、混凝土和广告牌占据，宁可要一个广告牌也决不容忍一棵树，因为树只是绿阴，只是环保，只是风景，只是生态，唯独不是直接的收入，不是政府的GDP。而一个广告牌一年的收入足可以让所有的树都自叹弗如。
在北京我常觉得自己是很可怜的，特别是到了夏天，每天躲在房间里或车子里，由于有了太多像我这样度过夏天的人，使北京的夏天愈发炎热起来。有时想想，我是受害者，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因为房间里有空调，车子里有空调，空调里排出的是二氧化碳，北京的夏天何止千千万万个这样高排放的个体和群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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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家档案】张国领：当代军旅作家、诗人。河南禹州人，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失恋的男孩》，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决胜卡马》等13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