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的情 诱人的景——赏林丰俗《暮从碧山下》
黄昏,昼的尽头,夜的起始。这短暂的交替时光,牲畜归窝,飞鸟投林,游子返家,都想寻觅安静的处所。白昼有明净的安定,黑夜有沉静的安定,唯独黄昏这刻,心上似乎总是恍惚不安,暮色好象总是搀和着怆然、茫然、怅然、苍然的味儿。是不是世事转换和交替都是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之中?我说不清。
心理学家怎么说的,咱也不知道。读书时见文学家们挖掘得很深刻,表述得颇富哲理:“黄昏的基调是怀人、思归与期待,这些心理正具有迷离恍惚的特征,暗合黄昏时风景的昏暗、混沌、光影的朦胧、缥缈。”又说:“暮愁是人类永恒的共感,它具有沟通心灵的价值。作为一种亲情的美、孤寂的美,它是人类心灵丰富、深刻而美好的体现。”(瞿世刚《黄昏的意绪》)正因为如此,历来文学家、艺术家都愿捕捉这个有特殊心理感应的时刻抒情表意,所以表现黄昏的题材,古今中外比比皆是。
这是一幅表现黄昏的画,是借李白《下终南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篇的首句为题,用今人的审美情趣,表现现实生活所进行的艺术再创造。
展现在眼前的是:三株大树拔地而起,一字儿排开,枯枝无叶,枝干象白珊瑚那样铺张开来,撑满半空,戳破暮色,分割后面黑魆魆的大山。大山连同地面懵浑一体,占据画幅的百分之九十,大面积浓郁的黑色调,造成夜暮笼天罩地之势,给人以扑面压顶之感。这,一前一后,白树,黑山,强烈的色调反差,迥然不一的造型,版画也似的面貌,便成了这幅作品的纲维。其他一切都围绕着白树黑山做多方面的调度。
圆浑的碧山和三株并列的大树近似对称,却不对称,布局装饰性揉合自然感,相契无间。黑山浓黛中保留着笔触和墨痕,不填闷“气眼”,虽不复杂,但看去黝黑中有层次,“有东西”,也有画意。树干似硬笔铁线勾出,非常流利,一反一般用笔成法。而后施淡墨稍事枯擦,蹭出粗糙的质感和浑圆的体积感,空出缟白纸地。房屋用色沉着,不“火”不“跳”,无论赭墙或红瓦均注意浸润着苍茫的暮色,统一在深沉灰暗的基调之中,山上置小屋数幢,其作用有三:
一是克服碧山大片单调之弊;
二是通过房屋的大小,在平面上显示空间远近,从而大山不会有平板一块之虞;
三是与下面的房屋相呼应,不致孤立。
唯三间小屋间距相等,若有疏密关系当会更好。不过这是小疵而已,我想作者定会原谅我这吹毛求疵的。碧山后再布一层远山,更推远了空间,也消弱了黑山与天空白纸的边缘对比,前景因而愈发突出。
暮影中,朦胧的小屋炊烟袅袅,屋内灯火通明,如果我们这时步入画境,不管来此碧山之下是旅游,是回乡,是访友,是出差,当日头西沉,寒风料峭,行旅已倦,足疲腹饥,主人正置酒备饭,扫榻以待哩!睹此景,生此情,顿觉小屋充盈着诗意,灯光流溢着温馨,连那屋顶上烟囱里飘出的炊烟也变成了绸缪的情韵。
黄昏,暮色虽短暂得“只一掠,走了,象一个春宵轻梦”(季羡林《黄昏》),然而这勾人思绪、令人流连的画作却永驻人间。
<当代山水画佳作赏析>1994年7月第1版
编著:吴国亭
吴国亭《当代山水画佳作赏析》
目录
合计84篇,每天一篇
编后缀语
日本美术评论家吉村贞司先生对中国当前绘画状况发议论道我感到遗憾,中国绘画已经把曾经睥睨世界的伟大的地方丢掉了,每当我回首中国绘画光辉的过去时,就为今日的贫乏而叹息。'又说,'我希望至少不要把过去的伟大作品全部都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好好地研究研究,好好地看一看,再在这个基础上发现美的道路,走上新的旅程。'(《宇宙的精神自然的生命》)好心的批评,偏颇的意见和恳切的期望,都搅在一起了,其本意是希望我们在尊重民族文化传统的基础上贯彻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精神。每当我翻到笔记本上的这段话时,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说起是好。
是的,眼下有一批'美术家',他们有的只学了十年八年画,有的甚至只学了两三年画,手头既未掌握笔墨功夫,胸中又无文墨积累,可极能经营、颇善公关,常常活跃于电视银屏上,应酬于豪华的酒宴上,作品刊印在自费的画集里,张挂在大宾馆的小卖部中,其至挂着'中国著名画家'的头衔奔走于海内外,把个画坛搞得有声有色,十分热闹,像卖假药的江湖郎中那样滥造又丑又怪的东西四处兜售。
对此,许多正派的画家们是不屑一顾的,指出他们的怪画背后所隐藏的实质是:一些有点成就的画家在具象上创作不出新意来,画点怪画来掩盖他的窘迫相;而那些技术本不高明,出不起风头,画点怪画,可以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如果怪得新奇的话,还可一鸣惊人。
鲁迅曾说一怪即便胡来。'胡来正是藏拙的好办法。但是,与此同时,中国当今尚有不少耐得寂寞,认真做学问的画家,他们人品端悫,谦虚谨慎,并且甘于淡泊'不随时俗浮沉,默默地探索着比前人更深更广的艺术道路,他们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主流,画界的精英,精神文明的中坚。我想,吉村先生可能看到的只是中国画界鱼目混珠、瓦釜雷鸣的前者而忽视了后者所发出的感喟吧!
有感于此,我一直就想编著一本能够真实全面反映当代中国山水画水平的画集,顺便写点宣传文字,阐明自己的观点,让人们真正摸到现今山水画创作的脉膊,于端正画风、于学术研究作点实事,在画界哪怕起点微小的作用也好。然而古人说,'评画大难,苟非巨鉴,必不允当。'(清·范玑)我非巨鉴,怎能胜任?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我又怎敢在人们面前老三老四指手划脚?但心中确实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涌动,加之全国各地广大习画者的普遍要求和出版社的一再催促,在主客观的迫使下,不避才疏学浅之短,以一名讲解员的身份和口气说话,不摆居高临下的架子对待作者和读者,总该是可以的吧!于是丢下画笔,干起这吃力的'爬格子'的营生来,时辍时写,前后花了两年多时间。
书中入选的篇什自然反映了编著者的观点和对作品的理解,这些作品不能说张张都无懈可击,不过,总体上看都相当严肃,较为完整,多能在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反映生活有一定的思想内容,有特定的意趣,画面的组织和笔墨也经得起推敲,至少没有把民族传统'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
我在选画时主要把握艺术质量,而不计作者社会地位高低,知名度大小,润格多少,年龄长幼等画外因素。我尊重学术权威,但也不怠慢无名画家。这一点,在目录的编排上读者亦可看得出来,前后次序无轻重高下之分,主要考虑题材和风格的变化,使全书取得统盘平衡。
还要说清楚的是,一幅优秀的作品应该在各个方面都是站得住的,无论从选材、立意、布局、笔墨、色彩或者从气韵、格调等各个角度去分析都有可取之处,但要对八十余幅作品泛泛而谈,定然象报流水账一样乏味,谁还有兴致逐幅细读下去呢?'大观园'里的姑娘个个标致,但美得不一样,各有各的相貌,各有各的风韵,我力图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在这许多画幅上,象中求理,形中取法,通过逆向思维,依循画家足迹既寻觅它们共同的东西,更着重它们自身的特点予以解说。
关于作品的分析,歌德曾说过广题材人人看得见,内容只有费过一番力的人可以寻到,而形式对大多数人则是个秘密。'绘画艺术美更多的则是形式美,解说的重点侧重于艺术形式规律的揭示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囿于编著者的见识,除入选作品之外,各地定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高手和精作被遗漏,有些是约了稿而无条件提供幻灯片的,有些是约稿限于篇幅怕增加读者负担而精减了的。
书稿付梓时,遗珠之憾与割爱之痛交并于心,实出无奈,敬请有关同仁海涵;同时由于编著者学力不逮,对作品开掘得不深不透,或许难免还有谬误之处,也希作者和读者指教。
吴国亭 199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