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像爱着伦敦这座城市
01|
这风如痴如狂,吹得树叶群魔乱舞,咝咝作响。
像绵绵密密的叶里藏了一条一条伺机而动,情欲翻腾的蛇,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Marx慵懒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穿着淡蓝色的浴袍,若有所思地说: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什么也不想,像一本书,字字句句在心里。没有任何人读没关系,没有任何人理解也没关系。甚至没有爱也没关系。也喜欢这样的北京。在伦敦,这是一种奢望。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好像明白生命的真谛。我才能够获得灵魂的宁静。
Emily赤裸着身子,幽幽地说——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不适合散步的,像夏洛蒂勃朗特写的,不过适合缅怀艾米丽勃朗特,她的那本孤独的传世名作——《呼啸山庄》,我实在太眷恋这本书,至刻骨,我多希望眼前是英国的荒原,我会脱掉我的衣服,赤着脚在风里奔跑,去拥抱山野上一丛一丛的欧石楠,希望能够遇到狂躁桀骜的希刺克厉夫,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寻找着他的凯瑟琳,那滚烫堕落的灵魂爱人。
我们为爱情牺牲太多,亘古至今。
几百年过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对爱情有了什么新的见地。
我们多遗憾,只能在这些狷介迷狂的小说里萃取爱情的光华,这是一种救赎,抑或是堕落?
我们不要相爱。虽然我渴望爱情,像夜空渴望黎明。
虽然我是把你当作伦敦这座城市一般爱,它的车马喧嚣,它的华灯初上,它的阴雨连绵,它的优雅沧桑。
如此无凭无据,却又彻头彻尾。
你不要被我的热情击垮。
我的英文名,Emily,就是由她始。
原来如此,他说,之前还在纳罕,为什么是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是一个更加独特的名字。
言外之意,她应该有一个更加独特的名字。
02|
隔着窗玻璃,Emily看着窗外的一切,对面的高楼,一扇一扇窗户,锁着一圈一圈的喜怒哀乐,一层一层的七情六欲;
也看路上的行人,此时众生。
她有一种云端看厮杀的心境。仿佛自己是上帝,或者观音,赤身裸体地,在这个男人的房间。
他享受她的肉体带来的狂欢,他形容她是一件艺术品。她满足于此,她找不到更好的修辞。
不知道是否有人,正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像希区柯克电影里的桥段,可恶的是,她不是格蕾丝凯莉。
她不会觉得恐惧,又或者是羞赧。她会与那人对视,嫣然一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士。
外面的世界,喧哗不止,颠沛流离;房间里的气氛,温柔恬淡,浪漫舒缓。
这份浪漫,来自他钟意的香薰蜡烛,浴室、客厅、卧室,一样一盏,那样温馨肃穆,昼也是夜,夜也是夜;
来自他沏的玫瑰茶,那样馥郁,那样滚烫,她喝了几口,瞬间领会;
来自他温柔脆弱的嗓音,像托马斯曼小说里的美少年,精致羸弱,说一句有一句的曲径通幽,事实上,她只能到他的胸口,但在她心里,他那样脆弱,那样苍白,那样敏感……
换做旁人,Emily会心生鄙夷,但因为是他,她十分能够原宥。
这个来自大不列颠的男人,仿佛从她少女时期读过的纷纷纭纭的小说里跋涉而来——哈代、艾米丽勃朗特、简奥斯汀……
他们笔下那些精致优柔的,甚而女里女气的贵族公子哥们。
叫人惆怅爱恋至心疼。
所以她原谅他慨叹,我常会感觉疲惫,在这座城市生活,伦敦是伦敦,北京是北京,但伦敦也是北京,因为生活的水深火热,在哪里都是一样;
所以她原谅他穿着浴袍喝玫瑰茶,还微微翘起了小拇指,也许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但被她收入眼中;
所以她原谅他在纠正她的语音语法错误时候的挑剔刁钻,一丝不苟,虽然他一直充满惊讶与好奇地夸赞她的英文,讲得流利清晰,端正漂亮……包括她写在他房间白板上那句——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字迹洗练,一气呵成,引人入胜……
他说,你一定是个好学生,你的老师一定特别优秀。
她说,我没有天分,不过是勤力。
他笑得含蓄而深沉。
03|
Emily不经意看到,摆在高高高处的一幅相框,照片里,身着学士服的Marx,脸上笑得志得意满,彼时的他可能知道,有一天他会跋山涉水来到中国、人潮汹涌的北京、一个两室一厅的氤氲飘荡着玫瑰花香的房子,浑身倦怠地瘫坐在沙发上,为着周末加班搔着毛发渐渐稀疏的头皮,心力交瘁,抱怨不止?
他的身边,站着他的父亲——一个四平八稳的,威严持重的英国男人,典型的,望子成龙的,得偿所愿的父亲,彼时的他会知道自己儿子来日方长的际遇吗?
会想到他在一个叫Emily的中国女孩儿身上宣泄压力,释放激情,安放灵魂吗?
现实的凛冽,不能击穿照片里的平和与安逸,它永远都无法触及,所以人们热衷定格回忆。
因为逝去的永久逝去,非人力所能及,而这种手段,黔驴技穷,聊胜于无。
还有一张照片,是Marx和他的母亲,与摆在高处的那张父子毕业合影不同的是,这张照片里,透露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母与子,脸上沐浴着幸福的笑容,家常的,亲密的,脸贴脸的,温暖的,它被放在窗边,在纱帘后面明明灭灭,隐隐约约。
父亲是用来膜拜与忌惮的,母亲是用来亲近与爱抚的。
无论是英国,还是中国,人性都是一样的。
Emily冷静如钟地说,你爱你的父亲吗?
Marx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Emily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是啊,大多数父亲都是了不起的人。但是这种了不起未必能够随着血液传承,倒不知道该说为人父母的自作多情,自讨苦吃,还是为人子女的自私透顶,糊涂顽劣。
人们总是爱着赋予自己肉体与灵魂的人,却又竭力渴望从这种诱惑与吸引中逃离,以此获得新生,以此聚拢自我。
没有摧毁,便无所谓建立。
这个叫Marx的男人,一寸一寸在她的眼里,在她的心中,变得清澈,变得透明,变得立体,变得实际。
他不是庄园里愁眉深锁,压抑情欲的达西,也不是画眉田庄里爱得无怨无悔,青山不改的林惇。
她也不是任何扭捏做作,锦衣玉服,或者蛮横狂野,潇洒不羁的谁谁谁。
她终究要离开这所飘荡着玫瑰花香的房子。
因为窗外,还刮着五月盛气凌人,却让人发自内心感觉热烈疏狂的风。
这风,才是她所需要且渴望拥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