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书法应该如何借古开新?

一千个人看王羲之当有一千个王羲之的理解和看法。人们在古帖中看到的其实都是自我,发现的是本心。我想到了我才明白前人之所想,前人之所想才真正存在。看别人其实看到的是自己,说别人其实是在说自己,所有看和说无不体现着审美主体的个人意识。

在古帖中能看到什么?取决于你的理解,你的认识,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从什么角度去看。能领悟到些什么?能学得些什么?取决于你是什么思路,用怎样的思维方式去理解。而最终表现的是什么?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行为目的,追求倾向当取决于你自己的本心发现。

对于米芾的了解,最初知道他有个“颠”的名声,书法“沉着痛快”,“风樯阵马”,“八面出锋”,“刷字”等等。确实也很喜欢米芾的字,感觉米芾的书法跳跃,奔放,迅捷,潇洒,激昂。用一匹骏马来形容米芾的书法确实很形象。

然而在学习中,一直有一个问题在萦绕着我,米芾是学“二王”的,,而且“集古字”的学习方法一直影响了后来众多学书者的学书历程,米芾是怎样从“集古字”中成就米字风范的,由此联想开来,诸多的书法家又是怎样从古帖中脱化而形成自家面貌的?

最近终于有机会可以沉下心来拜读米芾著名的《海岳名言》以及《自叙帖》,还有其他书法理论著作,好象从中感悟到了些什么。找到了一些感觉,发现了一点线索。

发现之一:

米芾确实是“集千家米,煮一锅饭”的集古字大成者,然而米芾又不是纯粹的集古字,在临摹上米芾强调不与人同。《自叙帖》中说:“古人书各各不同,若一一相似,则奴书也”。他崇尚古人的创新精神,所以在临摹中他也不囿古帖,胆敢独造。

发现之二:

米芾书法特别强调体势。要“字不作正局”,体势的营造是米芾书法的精髓,也是米芾书风的一大特色。米芾通过字体的夸张变形,左斜右倒,上下错位,大小不一,偏侧不正,来打破平衡,制造矛盾,然后上下相形,左右相应,将一个个没有笔墨连贯的单字浑然一体,产生形形色色的造型姿态,表现出多姿多彩的精神面貌。

发现之三:

米芾是书法革新派的先躯。

米芾楷书观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卑唐,反对专学唐人书法,认为钟繇为楷书之祖,其字不仅字形大小不一,而且造型左伸右缩,偏侧不正,极尽自然之美。而唐书工整极致,缺少变化,笔画太匀,结构不可移变。“古法丧失净尽”,是“丑怪恶扎之祖”。他强调书法“大小要各自有分”,笔法不能太匀,必须要有体势,等等。赞赏唐以前楷书的真率与自然,反对唐书的理性化和程式化。

种种迹象表明,米芾是一位既能敬畏传统,认认真真地学习前人法书,又敢“戛戛独造”,敢以否定名家书法,努力创造自我风格的人。这种不迷信名家,不断否定,不断发现并学习其他名家,永不知足的精神,正是对博大精深的传统最彻底的敬畏。是最值得肯定,最值得学习的地方。

发现之四:

米芾论体势之布置、变形等,讲究相称。这是米芾体势论的理论依据。“贵和不贵苦,贵异不贵作。”“和”即相称,即对比关系的平衡协调,不和就是“苦”,苦即冲突,生怒生怪,不相协调;“异”即变化,作品中的所有造型元素都不雷同,而且求异不能做作,做作是画字,是俗气。

大致就这么四条吧,虽然仅仅就这么四条的总结,却也告诉我这样一个学书道理:书法创作是将时代精神灌注于对传统的分解与构成之中,就是“积千家米,煮一锅饭”;“囊括万殊,裁成一体”。这个过程的必须阶段就是“集古字”。

刘熙载《艺概》中说:“盖惟善用古者能变古,以无所不包,故能无所不扫也”。“无所不扫”的创新来自“无所不包”的临摹。康有为《艺舟双楫》中有此语:“若所见博,所临多,熟古今之体变,通源流之分合,尽得于目,尽存于心,尽应于手,如蜂采花,酝酿久之,变化纵横自有成效。”

然临摹在广博旁涉的基础上又要通变,不能一味地死临硬摹。何绍基说自己学书四十余年,正草篆分,博览广综。“或取其神、或取其韵、或取其度、或取其势、或取其用笔、或取其行笔、或取其结构分布,当取其所取,则以写时之精神专注于某一端。”这种临摹方法与米芾临摹之求变大致是相同的。当知所有风格明显的大书家莫不在临摹功夫上就做足了手术,动足了脑筋。

米芾夸张变形了二王书法平正温和的结体,造势求异,成就了米芾“沉着痛快,风樯阵马”的书风。

黄庭坚将点线两极分化,点线对比穿插,组合强化视觉效果,开辟出黄书长枪大戟的风格面貌。

徐渭的书法主要是取法米芾,而把抒情写意推向极至。用笔提按动作更加强烈,大起大落,左右摇曳,跳荡激越,穿插避让纷纷纭纭,通篇是线的缠绕和点的迸溅,让人由此感到愤懑的倾泻,痛苦的呼号和血泪的挥洒。

王铎也是学米芾的,而作大幅行草,米芾“不作正局”的体势变化局限在单字造型上,显然不能搬用,为强调整体气势,王铎扩大变化单位量,从一个字变为一组字,连续几个字的左斜与连续几个字的右倾,将字不作正局变化为行不作正局,将每个字的体势变化推向每行字的轴线变化,“如黄河之百里一曲,千里一曲一直也。”在用墨上,王铎不仅继承和发扬了米芾从湿到干的墨继变化,而且将湿笔推向极至,每一个墨继变化的前一二个字笔酣墨饱,渗化开来形成块面,结果在汉字点线变化的基础上发展成点线面的变化,丰富了造型元素及对比关系,强化了作品的视觉效果,也成就了王铎一代书法大师的辉煌地位。

沈曾植早年学帖也主要取法米芾,晚岁学碑,始冶碑帖于一炉。他的十六字法:“一点一画,意态纵横,偃亚中间,绰有余裕。”前半句来自米芾,指用笔要上下左右四面出锋,使点画之间有所顾盼。后半句来自包世臣,指用笔要顶着纸走,使笔画两边自然发毛,丰富笔画中段的变化,这是写碑的用笔法。沈曾植碑帖结合的笔法是对米芾笔法的发展。曾熙评沈曾植书法说:“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这种“不稳”主要指体势,是米芾“不作正局”、“须有体势乃佳”的发展。沈字因借鉴宽博开张的汉魏六朝碑版,注重横势,字与字之间的纵向联系就弱了许多。为了使整篇浑然一体,只有加强各种对比关系,打破每个字结体的平衡,使其不稳,使每个字不得不依靠上下左右字的配合来寻求平衡。而碑版笔法的融入,解决了米芾帖系笔法笔画中段空怯的毛病。

米芾、黄庭坚还有苏轼是宋代尚意书风的倡导者和革新家,他们的成就都卓尔不群。徐渭、王铎、沈曾植都是历史上学米芾书法而卓然成家的书法大师。他们都根据自己所处时代的审美观念和自己的学识修养,继承并发展了米芾书法在用笔、点画、结体、章法和墨色上的各种成就。

而今我们学习书法,又该怎样去借古开新,怎样才能使经典法帖在当今社会得到新得阐释和演绎。也许大师的学书历程能给我们些许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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