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3章)

第3章 璎珞是她 他是王维
那晚的小意外,也着实把兴宗吓了一跳。
两人回到客栈时,父亲去故交家中赴宴,尚未回来。兴宗忙让璎珞回房换身衣服,并向店小二要了一些冰块,替璎珞冰敷。
璎珞卷起袖口,只见胳臂上已是通红一片,且还有点红肿。兴宗拿起冰块轻轻地敷了上去,璎珞不禁“哎呦”了一声。
“璎珞,方才出门前,阿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处处小心。阿弥陀佛,要不是你衣服穿得厚,你这胳臂早就烫伤了,我是越想越后怕。”
“没事没事,不要担心。用冰块多敷几次,保管就好了。”
“唉,谁让你有一个好弟弟呢!”
“刚才你还当了一回我哥呢,和人家说我是你弟弟,名叫崔友宗,煞有介事嘛!”
“还不是为你打圆场,你还好意思说?对了,刚才那位兄长,端的风度翩翩,人家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家啊?”
璎珞不由想起了刚才在酒楼偶遇的男子。不知为何,面对这个陌生男子的注视,她心里似乎有一种被看穿的忐忑。
“兴宗,我们在猜灯谜时,他好像也在我们旁边,一直朝我们这边看。刚才在酒楼,他又主动来找我们聊天,莫非他和阿爷相熟?”
“不会。如果他和阿爷相熟,一定会向我们问起阿爷的情况,但他只字未提啊。我看他气度不凡、谈吐不俗,倒是有种一见如故之感。对了,他说他住在云来客栈,离这里不远,改天我要去拜访他!”
“哦……”兴宗越说越有兴致,璎珞则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其实,刚才在灯谜擂台,她好几次看到他在看她,并向她投来赞许的眼光。她当时想,可能是她数次猜中灯谜,引起了他的注意吧。
后来在酒楼,机缘巧合,他们再次相逢。他主动和她攀谈,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只觉得,在他面前,她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明亮澄澈的眸子,包括她的女扮男装。
因此,她迅速地低下了头,紧张得再也不敢抬头说话,怕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眸,是那样一清如水,却又如此摄人心魄。“眸色清明的人,必定至真至纯……”璎珞默默想着,浑然忘了胳膊上的疼。
“好了,今天敷得差不多了,明早再敷吧。时候不早了,我困得慌,睡觉去咯。”兴宗打着哈欠,收起冰袋起身。璎珞这才回过神来,为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感到一阵害羞。
“好,千万不要告诉阿爷哦。”
“放心,我不会让阿爷知道的,因为我也不想被你牵连。” 从小到大,兴宗总是不放过一切可以调侃璎珞的机会。
“砰砰砰!”第二天一早,兴宗睡得正香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的姑奶奶,这么早就要我给你敷冰块?容我再睡一会儿行不?”兴宗迷迷糊糊来开门,见是璎珞,就想倒头继续大睡。
“兴宗,我的丝帕不见了,你看到过吗?”璎珞来到兴宗床边,急冲冲地问。
“没有啊。你不是一直带在身上吗?”
“是啊,昨天去看花灯时,明明还在我衣袖里。可是,今天早上,我翻遍了所有衣服和柜子,都没找到,真是奇怪。”
“丝帕又不是绣花针,如果真的找不到了,那只有一种可能——弄丢了。”
“哎呀,那块丝帕可是我花了好几天才绣好的。”璎珞急得快哭了。
“我猜,十有八九,是你昨晚伸手挡花灯时弄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再绣一块不就好了?姑奶奶,容我再睡一会儿。”说完,拉过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璎珞拿兴宗没有办法,心中一阵失落,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去年冬天,她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时,就喜欢上了。她听说写这首诗的人叫王维,却不知道王维多大年纪。
凭她的直觉,她觉得王维应该是一位饱经沧桑的中年游子。否则,怎写得出如此情真意切的思亲之诗?
当璎珞为丢失了丝帕闷闷不乐时,王维依然沉浸在失去好友的悲痛中。
这日,王维好友綦毋潜急冲冲地来到云来客栈。
“摩诘,我刚听说祖六病逝了,这是真的吗?”綦毋潜是江西南康人,比王维年长九岁。15岁开始游学长安,在长安渐有诗名。但不知为何,却一直不曾金榜题名,去年和王维、祖六一见如故,很是投缘。
“綦毋兄,是真的。”王维招呼綦毋潜坐下,从书桌上取过墨汁未干的《哭祖六自虚》,递与綦毋潜。
綦毋潜心情沉重地读完了《哭祖六自虚》,长叹一声:“人生之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祖六的双亲,如何经受得住这般打击?”綦毋潜捶胸叹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提议道,“我前几天碰到卢象、崔颢,他们也很关心祖六,还问起祖六的近况。唉,明日我让他们都来你这里,一起写诗悼念祖六,可好?”
“好。”
崔颢是汴州(今河南开封)人氏,比王维小三岁。卢象是四川汶水人氏,比王维小一岁。在长安备考的日子里,大家都结下了真挚的友谊。
第二天,大家纷纷来到云来客栈。
“摩诘兄,今天我还带了一位新朋友。来,兴宗,快快进来。”崔颢话音刚落,就有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王维抬头一看,这不正是那晚在元宵灯会上偶遇的崔兴宗吗?
崔兴宗一跨进屋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王维,不禁惊喜万分,快步走到王维面前,激动地说:“兄长,原来你就是摩诘兄?”
“是啊,兴宗,想不到我们又见面啦!”看到崔兴宗,王维也很高兴,那块在酒楼捡到的丝帕,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崔颢走上前来:“摩诘兄,原来你和兴宗早就认识啊!兴宗和我同宗,老家在河北定州。他刚到长安,也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今后还请摩诘兄多多关照、多多提点。”
“提点不敢当,我和兴宗有过一面之缘,看来,有缘自会相逢。”王维笑着请大家落座。
“摩诘兄,那晚在酒楼相遇,你谈吐不凡,卓尔不群。可惜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诗人王摩诘!”崔兴宗显然十分激动,一脸兴奋道,“我和姊姊都很喜欢你的诗,特别是《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姊姊还将它绣在了丝帕上呢……”
兴宗越说越高兴,不知不觉说多了。
“姊姊?丝帕?”王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脑海里迅速闪过丝帕上的那个名字——璎珞。
他立即打断崔兴宗,急切问道:“兴宗,恕我冒昧直言,你姊姊芳名可是璎珞?”
“是啊!摩诘兄,你怎么知道我姊姊的名字?”兴宗愣了一愣,一脸疑惑道。
这下轮到王维激动万分了。他强压住心中的惊喜,故作镇定道:“兴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晚和你一起猜谜的少年,应该就是你姊姊吧?”
崔兴宗心里暗暗吃惊,看来,摩诘兄不仅知道他姊姊的名字,还知道他姊姊女扮男装的事。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向他隐瞒什么了。
于是,崔兴宗只好实话实说道:“摩诘兄,那晚你在酒楼遇见的少年,确实是我的龙凤胎姊姊,名叫崔璎珞。这次我来长安备考,她陪我一同前来。出门在外,为了方便,特地打扮成男儿模样。只是,只是,不知兄长是如何知道我姊姊名字的呢?”崔兴宗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道。
崔兴宗这番话仿佛一颗定心丸,让王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憧憬和期盼。他笑而不答,请崔兴宗坐下喝茶:“不着急,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王维和崔兴宗之间的这番对话,让周围人都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崔颢热情地将崔兴宗介绍给在座诸位朋友:“来来来,兴宗,我给你一一介绍下。这位是綦毋兄,这位是纬卿兄,今后还有劳各位兄长多多关照呐。”大家彼此问好,自然是一番寒暄。
虽然周遭人声鼎沸,但王维却顾自陷入了沉思。
元宵那晚的一连串偶遇,特别是那块绣着“璎珞”二字的丝帕,就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连日来,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掏出丝帕,细细端详。能写出如此清丽婉约小楷的女子,该是怎样一位佳人?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个猜谜时才思敏捷、救人时古道热肠、在酒楼吃面时却低头不语的神秘少年,莫非就是“璎珞”本人?他的不语,是否就是因为害怕被人识破他的女扮男装?
因此,当王维从崔兴宗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时,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欣喜若狂的呢?!
璎珞的聪明伶俐、顾盼神飞,再次逼真地浮现在了王维眼前。
这是王维平生第一次对异性有了一种异样的朦胧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很想见到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维走到窗前,心中默念《诗经》中的《关雎》。在身后此起彼伏的寒暄声中,他嘴角渐渐上扬,划出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这晚,崔兴宗一回到客栈,就一脸神秘地问璎珞:“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璎珞正粉颈低垂,端坐窗前,手中绣着一方丝帕。自那天不小心丢了丝帕后,她很是叹了几天气。
“今早出门时,你说崔大哥要带你去拜见一位诗人。瞧你开心的样子,定是遇见什么大诗人了吧?”璎珞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隐隐发酸的脖子,漫不经心道。
“对,是一位大诗人,而且是一位你崇拜的大诗人!”
“哦?我崇拜的大诗人?”这下璎珞顿时来了兴致。
“对,巧的是,这位大诗人还和你说过话呢!”兴宗故意卖起了关子。
“哎呀,到底是谁呀?快告诉我。”璎珞起身摇晃着崔兴宗的胳膊道。
“莫急莫急。你还记得元宵那晚在酒楼遇见的兄长吧?你道他是谁?原来,他就是写《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大诗人王维!我今天遇见他啦!”
“啊?他是王维?王维是他?!”谜底公布得太突然,璎珞不由愣住了。
读“独在异乡为异客”时,她想当然地以为,诗人定是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子,怎么竟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
“千真万确,万确千真,他就是大诗人王维!他住在云来客栈,崔大哥带我去拜访的大诗人就是他。他还将悼念友人之作给我们看,功力实在了得,反正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崔兴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之情。
“原来,他就是王维……”崔兴宗在说什么,璎珞似乎已经不在意了。此刻占据在她心里的,是那晚王维看她时的眼神。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那眸色清明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仿佛能看透她的所有心思……
“看到他那样的眼神,我为何会心跳得紧?这种感觉,似乎从未有过……”璎珞只觉得耳后有些发烫,幸亏兴宗顾自说话,并没有留意到她。她不由垂眸一笑,继续怔怔地想着。
当正月结束时,崔大郎拜访完了长安的故交旧友,嘱咐兴宗留在长安,自己则带着璎珞返回了定州。

父亲和璎珞走后,崔兴宗马上搬来了云来客栈,一则方便就近向王维讨教,二则也有个伴。

当听说璎珞已离开长安时,王维心头一紧,顿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崔兴宗倒是浑然不觉,一味和王维聊着如何崇拜他的诗,想跟他学写诗之类的,王维笑着答应了。

崔兴宗果然是个勤奋的学生,三天两头拿诗稿请王维修改润色,王维对他自与他人不同。连崔颢也忍不住开玩笑道:“摩诘兄,你待兴宗,竟比我这个同宗兄长待他还亲呢!”

王维偶尔也会问起崔兴宗家中一些情况,崔兴宗生性大大咧咧,并未察觉王维对璎珞的好感,只是一味说些家父家母的事。
王维几次想把璎珞的丝帕交给兴宗,请他转交璎珞,但又觉得丝帕是闺中女儿极其私密的贴身之物,如果这样还给她,是否也是另一种冒犯?思之再三,决定一直替她保管着,也算是一种纪念罢。
一晃半年多过去了,一场持续了十多日的秋雨后,长安的秋意蓦然浓厚了起来。
秋风乍起时,崔兴宗收到了父亲写来的家书。父亲说,母亲很想他,让他有空时回家一趟,宽慰母亲思儿之情。
“摩诘兄,家父母十分好客,这次回家小住,我想请你一同前往,不知摩诘兄可否愿意赏光?”
王维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一个见到璎珞的好机会么?
于是,他立即爽快答应:“贤弟盛情相邀,为兄岂有不去之理?只是叨扰令尊令堂了。”
“摩诘兄,你若能去,家父母高兴都来不及呢!”
这晚,王维收拾行李时,特地找出了那方珍藏了半年多的丝帕,放进了随身的行囊。第二天,在微凉的秋风中,两人向河北定州出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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