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以《功甫帖》为例来看如何进行书画鉴定
以《功甫帖》为例来看如何进行书画鉴定
刘晓林
书者写此文既并非为了一味否定苏富比的专家,也非为了全然赞成上海博物馆的专家。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对鉴定工作者的告诫,以及表达对世界文化名人、中国大学者苏东坡的敬意。最重要的是要说明宇宙中存在着不以你我意志为转移的“大道”——任何人、任何机构都改变不了事物的真实存在。如果现在见到的《功甫帖》确实是苏东坡的真迹,我们却因为种种原因将其视为了伪作,这实在是对中华文明(尤其是中国书法)的莫大亵渎;如果现在见到的《功甫帖》确实是苏东坡的伪作,我们却因为种种原因将其视为了真迹,这实在是灵魂深处(尤其是中国人灵魂深处)的莫大耻辱。
中国书画的鉴定是世界上最令人头疼的工作之一,古代中国书画的鉴定更是如此。无论如何,在论证上至少要做到自圆其说。否则,对错的争论从何谈起!鉴定者在内心深处的先自设结果(或真或假)是书画鉴定的大忌之一。换言:根据原因而推出结果比设定结果而推出原因更符合客观规律,更符合人类思维的逻辑性,更能够令人信服。
基于上述,现在被刘益谦先生拍回的《功甫帖》是不是出自苏东坡之手,我们先采取未置可否的观点: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也就是说先在未知真假的前提下来探讨,最后导出什么结果便是什么结果。
有几个问题必须要探讨:1、历史上是否存在过苏东坡的《功甫帖》?2、苏富比认定《功甫帖》为真的依据是什么?3、张葱玉、徐邦达两位见过《功甫帖》实物吗?4、哪些理由使刘益谦收藏了现在的《功甫帖》?5、苏东坡的《功甫帖》是否存在过模勒?6、现在的《功甫帖》与模勒的《功甫帖》存在联系吗?7、公认的苏东坡存世真迹有哪些?8、现在的《功甫帖》与苏东坡存世真迹的比较。9、全面分析现在所见的《功甫帖》本身。
一、历史上是否存在过苏东坡的《功甫帖》?
我们在鉴定今日所见的《功甫帖》时,首要的便是要明确历史上是否存在过苏东坡的《功甫帖》?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不能略过。因为,若在世界上没存在过苏东坡的《功甫帖》,则当下的一切争论都是无稽之谈。
根据现有的资料,在清初安岐《墨缘汇观》法书卷上有过对《功甫帖》的相关记录:“苏轼《功甫帖》,牙色纸本;行书二行,共九字。书‘苏轼谨奉别功甫奉议’,后钤四印。虽只数字,甚佳。”
关于安岐和《墨缘汇观》的大致介绍如下:安岐(1683~?)清代书画鉴藏家。字仪周,号麓村、松泉老人。约卒于乾隆九年至十一年间(1744~1746) 。安岐先世为盐商,家资巨富。自幼读书,喜爱法书名画。当时几位著名鉴藏家先期相继谢世,所藏精品大多为安岐收藏。他收藏书画上至三国魏晋,下至明代末期,基本上都记录在所著《墨缘汇观》一书中。该书成于乾隆七年(1742),共 6卷,分别著录法书、名画。其中,法书2卷,续录1卷;名画2卷,续录1卷。每卷以时代为序先列目录,然后逐条著录,体例相当完备。每条先标其质地、尺寸、著色,后叙其内容、流传,品评优劣,兼能纠正前人之误,补充前人之缺。该书考证精当,颇具卓识,为著录古代书画的佳作。
对于以书画收藏为生命的安岐来说,没必要杜撰一件不曾存在过的作品录入《墨缘汇观》。(假如清朝的安岐像近代的张大千既是收藏家又是书画家,则此事就凭添了许多模糊。)
二、苏富比认定《功甫帖》为真的依据是什么?
作为全球著名的拍卖机构,苏富比在整体上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具体到对中国古代书画的鉴定水平如何?不能苟同。
苏富比亚洲区行政总裁程寿康先生曾表示:苏富比拍卖的《功甫帖》,曾见之于张珩《张葱玉日记·诗稿》及徐邦达《古书画过眼要录》;徐邦达赞扬其“神采飞扬”,为“上品”。“东西是苏富比拍的,苏富比是全球知名公司,我们拍东西肯定是要负责的。我们会等上博的后续论证资料出来以后,针对上博的研究报告组织全球的博物馆专家进行论证。”
苏富比认定《功甫帖》为真,只需阐述自己的理由即可,没必要“针对上博的研究报告组织全球的博物馆专家进行论证”。根据公开的信息,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认为:苏富比只所以将今日所见的《功甫帖》定为苏东坡的真迹,张葱玉、徐邦达两位大鉴定家对其看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否因为张珩《张葱玉日记·诗稿》及徐邦达《古书画过眼要录》中提到了《功甫帖》就证明张徐两位先生就一定见过《功甫帖》的原作呢?这是两个问题。
三、张葱玉、徐邦达两位见过《功甫帖》实物吗?
我们来看张珩在《张葱玉日记·诗稿》及徐邦达在《古书画过眼要录》中有关《功甫帖》的论述:
1、《张葱玉日记·诗稿》(张珩著,上海书画出版社,2011年7月1日第1次印刷)中,1940年2月4日的日记(第130页)上面写道:“(韩)慎先北平诒书,寄示东坡《功甫帖》,元章《章侯茂异帖》、《道祖帖》,又陈俊卿、李寿朋二札子影本,索值二万元。中间《功甫》、《章侯茂异》二帖最佳,《道祖帖》真而不精,又破损太甚。《功甫帖》才九字,若与《太简》为匹,则真属双璧矣。”(令人难免不解的是1947年,张葱玉的好友郑振铎为他编印了他的藏画图录,名为《韫辉斋藏唐宋以来名画集》。共著录其藏画中的精品70幅, 但《功甫帖》缺而不录。)
2、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过眼要录(二)》的《晋隋唐五代书法卷》第323页记载:“《功甫帖》一页,纸本小页,尺寸失记。”按语中谓:“《功甫帖》为第二幅,虽只九字,极为神采。”
“诒书”之意即寄书。是否有人为了出售而将苏东坡、米芾的作品原件来异地邮寄呢?如果此人对苏、米的情况不了解,或许有可能。此人是韩慎先还有可能吗?其人简介如下:韩慎先,(1897—1962),字德寿,号夏山楼主,著名书画鉴定专家、京剧票友。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农历丁酉年)出生,北京人,久居天津,其祖父韩麟阁曾为清吏部官吏,其与翁同龢曾孙翁之熹为姨表兄弟。韩慎先是新中国早期书画鉴定权威之一,与张珩、启功、谢稚柳等同为首批书画鉴定小组成员,任职天津艺术博物馆副馆长。韩慎先幼时常随父游览于厂肆,当时尚蓄一小辫,故有人称韩小辫;因为他居长,所以人们官称为韩大爷。他博学多能,除对书画精通外,尚能识别瓷、铜、玉、砚等项。对诗文、书法也自有独到之处;在京剧方面,嗓音极好,专攻老生,有余(叔岩)派韵味;自己又会拉胡琴,晚年天津名票多拜于门下。
张葱玉(1914-1963年),以收藏和鉴定唐宋名画名扬天下,也是解放后我国第一代书画鉴定大师。1934年他20岁时,就被故宫博物院聘为鉴定委员。作为43岁的收藏鉴定家韩慎先会直接将苏东坡、米芾的作品原件寄给26岁的收藏鉴定家张葱玉吗?递交不无可能,把如此珍贵之物在上世纪40年代邮寄的几率甚小!若张葱玉真的自认为见过苏东坡的《功甫帖》,为何在见到的14年后所著《韫辉斋藏唐宋以来名画集》中遗漏了《功甫帖》?
徐邦达先生所见“尺寸失记”的《功甫帖》是否为当前刘益谦所拍的《功甫帖》呢?按语中因何称“《功甫帖》为第二幅”?如下极有可能就是徐邦达先生赞“极为神采”、称“《功甫帖》为第二幅”的出处——清末李佐贤在《书画鉴影》里著录《苏米翰札合册》,苏轼帖二札,一札是《刘锡敕》,一札是《功甫帖》;米芾二札,一札是《道祖帖》,一札是《章侯茂异帖》。李佐贤对此帖的评价为:“此册属成邸(成亲王永瑆)旧藏,均经收入《诒晋斋摹古帖》,苏书尚完好,第二幅(即《功甫帖》)尤佳,米书前札(即《道祖帖》)已有漫漶字,后札(即《章侯茂异帖》)字虽不多而神采奕奕,有龙跳虎跃之势。”
根据上述,根据常理,我们会得出张葱玉、徐邦达两位先生没有见过《功甫帖》实物的可能性很大。再伟大的鉴定家在没见实物前的判断也不能视为正确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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