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 难忘当年擩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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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难忘当年擩麦草
甘肃 王卫权
农村大集体时代,社员没见过铡草机,即使有,也穷得也买不起。生产队里的牛吃草全靠人工铡。铡野草,玉米杆,高粱杆,糜草等人人会擩能铡,不费事。但擩麦草就难了。“摇耧扬场擩麦草”这三项难做的农活中,最不好学的就属擩麦草了。
擩麦草不是谁想擩就擩得了的。生产队里,能擩麦草的人是王三和上了年纪的五叔。他俩在队上有至高无上的荣耀。队长谁都惹,就是不惹这两人。王三和五叔 麦草擩得匀,既省力又铡得快,铡出的麦草穰活,牲畜肯吃,饲养员抢着担。队里几十匹(头)大家畜吃麦草一般就靠王三、五叔。你惹了他俩,如果装病懈怠不上工,不干这活,谁也替代不了。因此在铡麦草日子里,队长派专人伺候,烧水供茶,管饭点管饭,给记双工分。
八十年代初,土地承包到户后,大家畜分配到户。一夜之间,王三和五叔成了“香饽饽”,这家请了那家请,家家用最好的饭菜招待,走时还送烟酒糖茶。起初,王三、五叔随叫随到,后来各家不断地购买大家畜。叫的人多了,两人忙不过来,最后发展到出工钱叫,但是工价给的再高,还是顾不过来。毕竟五叔年龄越来越大, 天天连续作战,身体吃不消了。五叔得病卧床不起,只剩下王三,人称“阶级眼”。他擩麦草看人戴帽,和谁关系好,和谁亲,他才隔三捡差五地出趟工,其他社员只能望着麦草垛兴叹。没办法出高工钱从外村请人。外村擩麦草人也凤毛麟角,出多少钱顾不来。一时间擩麦草成了农户最头痛的难题。
当时生产队分我家一头母牛,哥哥又花六百元买回一头母牛。那时候一头母牛顶半个家当。哥哥把牛看的比自己命都金贵,每天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饲养两头牛上。只要有时间,哥哥不停的割青草、请人铡麦草。青草嫰,怕牛吃涨,所以得拌麦草。比例是三比七,即青草三麦草七。两头牛每天吃草二三百斤。一周至少叫人铡一次麦草,每次都在千斤以上。我家二十亩地所产的麦草根本不够两头牛吃,还不时买别人家的麦草。两头牛也争气,膘肥体壮,既耕地碾场,又下牛犊赚钱。
王三架子大,一般人请不来。 哥哥就叫邻村同学的父亲,每次好烟好酒好饭招待,临走还给送上一两条烟,一斤茶叶。一次,两次,第三次人就叫不上趟了。人家忙,连自家顾不过来,那顾得上别人。牛是张口货,一天除过咀嚼,都在不停吃草。哥哥愁得直跺脚:“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我说要不我学擩麦草。哥哥头摇得像拨郎鼓:“不行不行,你细皮嫩肉的能学啥?弄不好,剁了手指咋办?村里好几个年轻人学擩麦草,有的剁了指头,有的削了膝盖皮。我学了几年都不得要领。”我说我偏不信,难道擩麦草比念书背古文,解方程,学英语难吗?哥哥一时无语,似有心动,说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下决心学擩麦草。我学着王三擩麦草那样,先用蛇皮袋绑在右腿上,然后抱起一捆麦草就往铡刃下填。碾熟的麦草柔软光滑,往铡刀下一放,心里怯场,麦草就散乱成一团麻。好不容易攥紧一把麦草,吓得手抖腿颤,不能自持。一把麦草擩不住,只能铡长节节。糊弄了两个小时,汗水和着草沫尘土,衬衫湿得能拧出水。我说,怪不得擩麦草这活难学,原来如此。哥哥说:“我早给你说了,多少人擩麦草都没学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哥哥叹口气,双手从铡过的麦草里,挲掉长麦草,剩下短的塞了一笼,倒在牛槽里。两头母牛闻了闻,用嘴拨过去拨过来,抬起头,噗的吹口气,不吃一口。牛眼睁得铜铃大,死死的盯着哥哥,好像问?今天怎么了,怎么给我吃长麦草?哥哥说:“牛通人性,很灵性,平时寸草拌上饲料,加上水,吃习惯了,今天这长麦草一口不吃,它有意见哩。母牛肚子里怀了牛犊子,饿坏了咋办?掉膘了咋办?不吃麦草小产了咋办?”
母牛是哥哥的命根子,下一头牛犊子就是全家一年的收入。哥哥一连串的咋办说得我心慌意乱。没办法,我买了两盒大前门香烟,去王三跟前取经。王三六十二岁,一米六的个子,圈腰驼背,凭借一手擩麦草的绝活在队里卖派了几十年。我说明来意,并恭恭敬敬的递上两包烟。
我的话让王三有些吃惊:“你,你学擩麦草?”他挡住我递给他的香烟,说:“娃呀,擩麦草这活苦不说,主要是难学。村里多少后生都跟我学过,学来学去,几年了还没有一个人学会擩麦草。我给你这么说吧,擩麦草就像你们读书写文章,心静是关键,其次要手脚协调并用,要和压铡把的人配合得严丝合缝。这里面最关键的是注意力要集中在铡刀上,千万不能走神分心,更不能东张西望。双手要抱紧麦草,用腿压紧,不能心急,一次往铡口移动麦草时不超过一寸,这样才能将麦草铡碎。农村人常说的'寸草顶精料’就是这个道理。这活说起来容易,学起来太难了。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是个读书人,不是学干这活的料。”
我说:“谢谢您,您刚才说的话我记下了,我绝对要学会擩麦草。家里喂着两头牛,天天求人难死哥哥了。”
王三不服气的说:“你不信狼是麻的,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生性倔强的我又开始学擩麦草了。铡麦草必须选有阳光明媚的日子。天阴决对不行,麦草受潮,虽好擩,但铡起来费劲。一般壮小伙子都吃不消,更不要说上了年纪的人。这天上午,太阳毒辣辣的晒着。哥哥早上就从麦草垛上撕挖下一大堆麦草,用木杈抖乱,一遍遍翻晒,直至麦草晒干,槎头挑起来“飕飕”作响,在我身后码成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燥热,麦草散发的热气袭人。这次我有了经验,不用蛇皮袋,因为蛇皮袋光滑。我铰了一方旧麻袋片,缠裹在右腿上,扎紧。开始将少许麦草拦入怀里,捋顺抱紧,用裹着的右腿压实,慢慢地往前推进一寸许,送麦草入铡口,哥哥压一下铡把,我两手不停地往前推送着。只听铡刀“嚯嚯”响着,细碎的麦草向前飞舞。我越擩越熟练,时间一长就得心应手了,不一会碎麦草堆了一大堆。哥哥兴奋了,一旁给我递麦草的母亲脸上也露出欣慰和笑容。我的擩麦草的举动引得左邻右舍前来围观,纷纷露出惊㤉之色。这时王三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跟前,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得张大嘴巴。嘴里呐呐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我洋洋得意,抬起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往王三身上张望的刹那间,左手食指指甲盖连盖带肉被铡刀削了半截,血溅红了麦草。一阵麻木之后,我疼得嚎叫起来。十指连心,是那种彻骨的疼。
王三阴阳怪气地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怎么样,你娃哈不信狼是麻的,吃亏了吧!”
哥哥赶紧压住我指头,来不及换衣服,拉着我就往公社医院跑......
幸好我左手食指指甲盖只被铡刀削了三分之一,并不影响干活。我养伤的一个月里,哥哥采取驴啃脖子工换工的办法,给邻队会擩麦草的老大伯家里免费干了一周农活。老大伯很稀罕的给我家擩了两回麦草。两头牛吃了半个月。一头母牛正值怀胎关键时刻,食量大,吃得多。剩下的半个月差点把哥哥为难死了,他只能天天割青草,铡玉米、高粱杆让两头牛将就着吃。
我手指伤口刚愈合好,心里憋着气,又开始擩麦草了。母亲和哥哥极力反对,说什么都不要我干这活。哥哥说万一不行的话,卖一头牛算了。我说牛不能卖。挨一拳得一着,吃一堑长一智。上次我擩麦草是脑子分了神,你放心,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戴上手套,右腿绑好扎带,开始擩起麦草来。干麦草捏少了还行,但铡刀下去,倒向一边,铡不碎。我又慢慢地添加,一抱一捆,起初有些零乱,后来手腿并用,全神贯注,擩着擩着慢慢顺手了。太阳毒辣辣的,我坐在20公分的小木凳上,腰弓成90度,头低着,眼睛牢牢地盯着铡刀,不敢左顾右盼。麦草沫、灰尘、汗水搅在一起,糊了眼睛,乱了头发,一晌麦草铡完,整个一个人灰头土脸,脖子上搭的毛巾擦成了黑褐色。我累得腰酸腿疼,但一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麦草堆,就有了满满的成就感,也不觉得累了。攻克了擩麦草这个难关,哥哥脸上乐开了花,母亲脸上重又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我会擩麦草了,想不到给自己带来无穷的烦恼。王三老了,干不动了。从此我成了“擩草公用人”,左邻右舍纷纷叫我擩麦草。我性格懦弱,随叫随到。但帮着帮着,我发现不对头了。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好像我为大家擩麦草是天经地义的事。有次邻居叫我擩麦草。我实在脱不开身,没得去。邻居脸色就难看了,开始四处说我的坏话。更有甚者,我谈了恋爱,邻居竞跑到对方家里说我有祖传的难以治愈的病。听到这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我悲愤之余,发誓不在给人擩麦草了。但是不行啊,谁让我会擩麦草呢?有人三番五次上门求情。心善的母亲劝我说,左邻右舍,不沾亲就带故,人家多次上门能叫你,是看得起你,你总得给人家一点面子吧。那位说过我坏话的邻居干脆抹下脸,又于我给他擩麦草。这样,经不住母亲的唠叨,哥哥的规劝。我不计前嫌,擩麦草从此永无宁日了。
我和妻子相亲时,岳父就冲着我会擩麦草,将最漂亮的女儿嫁给我。因为岳父承包着三百亩荒山,养着一头独耕独磨、食草量特别大的壮硕犍牛。早先岳父为寻擩麦草的伤透了心。这下好了,有了我,他就安心了。每周去岳父家里擩一整天麦草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作业。
连续四年,我几乎天天擩麦草,不到半年,腰弯成了驼背,脖颈开始疼起来,人晒得黑黝黝像非洲人。一天到晚穿不上干净的衣服,累得吃不下饭,人瘦得变了形。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开始寻求办法解脱自己了。我毕竟高中毕业,有文化。有次我从报纸上看到山东某机械厂生产出一种新型铡草机和粉碎机。我从信用社贷款三千元买了一台小型铡草机,回来安在自家场院里,插上电源,长麦草从填料口吸进去,“嗖嗖嗖”吐出来的短麦草要多碎有多碎,牲畜最爱吃。从此,我彻底解脱靠体力擩麦草的日子。队里人拉着麦草来我家铡草,我适当的收些加工费,一年就收回了成本。
在我的影响下,八十年中旬,村民陆陆续续购回铡草机,有的还买了粉碎机,全村彻底告别了靠苦力擩草铡草的历史。进入九十年代后,农村养殖业开始进入标准化,配方饲料,科学化喂养的新吋代,养牛为耕田的时代一去不复反了。
如今,我给儿孙提起八十年代自己擩麦草的事,他们好像听天书,睁着大眼睛,不知所云!
王卫权,甘肃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选刊》《中华文学》签约作家。迄今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今古传奇》《青海湖》《甘肃日报》《当代小说》《甘肃农民报》《唐山文学》《北斗》等报刊发表各类新闻、文学作品二百万字,有112件作品在全国、省、市获得“好新闻”、“优秀广播电视作品奖”“优秀散文奖”。散文《憨憨的二哥》《给母亲留一点生活的看空间》分别荣获“2017年、2018年度中国散文年会”评选二等奖、《母亲进城》荣获2012年第二届“华夏母亲”全国征文散文类三等奖。多篇作品入选《2013年中国散文精选》《2014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中国散文选粹》《中国散文精粹第十二卷》《2017年全国微小说优秀作品选》《2017年中国优秀散文选》等专集,出版个人专著四部。
附:【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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