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愣子 – 左岸读书
文/金鱼的水
初四那天下午,我听老家的人说,周愣子前两年死了。
我很诧异,还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活了这么久。
人们都喊他周愣子,因为他姓周,小名二愣子。也有很多人喊他傻子和呆子。
虽然他小名叫做二愣子,但是他小时候并不傻,除了有点憨憨的,其他的和正常人一样。大多数智力发育迟缓的人,都这样,长长也就好了。可是周愣子,却没有长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傻子、愣子地喊多了,在他十二岁那年,为了救一头掉进河里的羊羔,浑浊的河水从鼻孔呛进脑腔里,发了一烧,真的就变成了傻子。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那个羊羔还是别人家的。
从那以后,他就更傻了。原本还算是干净的小孩,变得脏兮兮的。鼻子里也冒出两条鼻涕虫,一进一出的,从不分场合。之前人们不敢当着面喊他傻子,因为他生起气来也会骂脏话,但是现在大家总喜欢当着面喊他,无论是喊他傻子还是愣子,他也总是笑嘻嘻地望过去。
他父亲常年在外务工,很少回来,后来就再也不回来了。他母亲是个普通人家,但是非常善良,收成好的时候还接济过村里的流浪汉,听人说还信佛,不知是真是假,因为他母亲骂起人来,也是不饶人的。不过在周愣子真傻之后,他母亲就突然病死了。至于病因,人们都说是气死的,可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却说,是周愣子的魂把他母亲的魂一块带走了。
周愣子还有一个二舅,在邻村。他母亲下葬那天,他二舅把他绑在树上,怕他在下葬的路上捣乱。他就一直在那问路过的人,问能不能把他解下来,他妈睡着了,他要给他妈盖上被子,不然会生病的。过路人都骂他傻子、还笑。有些小孩围着周愣子起哄,小孩的母亲来了,不由分说地径直把小孩拉走,嘴里还教训着要离傻子远点,不然就会被传染上傻病。
下葬的事都办完了,丧席也吃完了,天也黑了。周愣子二舅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周愣子家里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才想起周愣子还在树上绑着。赶去一看,人没了,找了好久,最后在他妈坟上找到的。他二舅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树上下来的,更不知道,他又是怎么摸到他妈坟上的。总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睡觉。坟头已经被推平了,还向下挖了一个大坑,他手上全是泥印子。看样子,他是想把他妈从坟里挖出来。
他二舅把他抱回家。他醒来后,就好像忘了他妈死了、下葬了这回事,再也没说过要找他妈,给他妈盖被子,还是笑嘻嘻的。人们都说,傻子就是傻子。
还有人说,他二舅在周愣子家里找到了不少钱,因为他二舅给他妈下完葬回去之后,就买了三个猪仔,还把院墙修垒高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周愣子孤单一人的时候,他二舅帮衬了他不少。到季节下什么种子,怎么下地,怎么除草,他二舅看着周愣子干。虽然有时候,讲个大概,人就走了,周愣子稀里糊涂的干,但是总算能有一点收成,周愣子也总算能囫囵个肚子,不至于饿死。
这些事,其实我都不算清楚,都是三三两两听别人讲的。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回老家拜年。那时候,我十三岁,周愣子已经傻了三年。才刚一进村,周愣子不知道从哪拐出来的,拦住我们,给我们拜年。他身上一个脏地不成形的红袄,头发像是俩月没洗过了,有横的也有竖的,脸上就只有中间干净,旁边一圈都是黑乎乎的,咧着嘴笑,一边向我们伸出手,一边嘴里还喊道:
“新年大吉,红包拿来。”
不知道是不是傻子都这样,说话含糊不清,每个字都听不清楚,只有连起来听,才能猜出个大概意思。
我们被赶来的亲戚接走,周愣子在后面重复地喊着,跟了一会,就不见了。
后来才知道,是一个顽劣的孩子起的主意,让周愣子在村口给人拜年,要来的红包两人平分,并且把周愣子母亲留下的一个石菩萨还给他。
看来周愣子并没有要到红包,也或许那孩子食了言,因为我在第二年去的时候,周愣子仍旧在那里给人拜年。但是到了第三年,我就没见他了。问了人才知道,被抓到派出所里去了,因为有扰治安。就在我回老家的前一天,周愣子拦住了一个城里来的时尚小姐,把人家吓得不轻,报了警,接着就被逮走了。
在派出所里受了几天教育,出来后不再拦人拜年了。还被洗了脸,剃了头,整个人干净了不少。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剃头师傅剃习惯了,别人都说周愣子剃了个劳改头,是劳改犯,是坏分子。村里人都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就连他二舅在那年也不来帮他下地了。
周愣子没了吃的,只有向村里的人家讨一点吃的,讨不到,就只有在别人家门口等别人倒的残渣剩饭。
周愣子成了流浪汉,所有人都不意外,就好像傻子就应该是乞丐和流浪汉。听人说,他家的房子也塌了半面,左家借块砖、右家借根梁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不剩了。
这一说,都快十五六年了,现在突然听到周愣子死了的消息,还是不免心中感叹。那亲戚说,是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全身都臭了,爬满了蛆虫,根本看不清是谁,是在左手里看到了一个石菩萨,才知道是周愣子。本来没人愿意管,村里的一位长者说,毕竟是村里的人,还是把他拉回来埋了吧。最后,把周愣子的尸体用绳拖回来,埋在了离他母亲最近的地方。
他母亲的坟那里,已经修成了路,两边盖了工厂和娱乐场所。所以离他母亲最近的、又能埋人的地方,在村最东头的那个废弃沼池的旁边。
那亲戚还说,周愣子二舅现在发了财,养猪发的,在那一片,就数他二舅最有钱,这几年都已经把猪卖到外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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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变得真正低劣时,除了高兴别人的不幸外,已无其它乐趣可言。——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