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寿光县县委书记王伯祥:说当官难的,是想“公私兼顾”

每年夏至,寿光的“蔬菜大王”王乐义总要起个大早,亲自到大棚里摘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洗干净端上饭桌。

接着又亲自炒上几个好菜,翻出一瓶好酒摆在桌上。

做好这些,王乐义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去村口接人。

晚了,那人又得被其他村民请走了。

果不其然,王乐义一到村口,就发现那辆熟悉的轿车边围满了村民,大家都已过古稀之年,却还像年轻时那般吵嚷着,争先恐后地想邀请那人去家里吃饭。

王乐义赶忙走过去,咳嗽一声。

村民们一看是他,便自动让开一个小道,王乐义赶忙把人“解救回营”。

这种场景在寿光每年都要上演一次,但他们 “争抢”的人不是什么明星大腕,而是他们二十年前的县委书记——王伯祥。

王伯祥虽然只当了5年的县委书记,但他却让寿光从潍坊市的“穷县”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艳羡的“富县”,让寿光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蔬菜之乡”。

老一辈的寿光人都记得王伯祥的好,每逢探亲日,村民必当夹道欢迎,亲切称他为“我们的伯祥书记”。

但盛名背后的辛酸,大概也只有王伯祥自己知道。

【1】

1943年2月,王伯祥出生在山东寿光北柴西村,王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靠种地挣口饭吃。

但在战乱年头,靠地活着是奢望。

王伯祥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爷爷奶奶四处挖野菜、刨树根。

粗硬的野菜团堵在幼童细嫩的咽喉,噎得直翻白眼;树根煮出来的淀粉汁,酸酸涩涩,在肠胃里溜达一圈,什么也剩不下。

饿,就是王伯祥童年唯一的记忆。

几年过去,狼烟终歇,山东解放,新中国成立。

在时代的号召下,王伯祥也挎上书包,走进村口的小学。

此后,王伯祥便过上具有那个年代特色的学生生活。

清晨,他从床上爬起来,用冰凉的井水冲醒昏睡的脑子,拿着镰刀去割一笼猪草。

喂好牲畜后他走进厨房,从土灶里摸出两个野菜黑面馍馍,啃着一个走去学校,剩下一个当作中饭。

在学校上好课,他就得一路小跑回到家中,趁着天亮写完作业,帮母亲准备一家子的晚饭。

在寿光的日子繁重又乏味,虽然人是饿不死了,但依旧吃糠咽菜,穿破布衣衫。

当年一起上学的孩子多半辍学回家干农活,只有王伯祥因为成绩好,从小学上到高中,最后考上了大学。

那个年头走出个大学生可不容易,王伯祥成了全村眼中的“文曲星”,他要离开农村去城里过好日子是大家默认的事实。

没想到,王伯祥大学毕业后回到家里,闷不吭声地当了一名乡村教师,这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沉默的父亲扑哧、扑哧抽了几管水烟,问:“是不是城里待不下去了?”

王伯祥面不改色地回:“城里很好,但我想让寿光和它一样好!”

父亲惊讶地看着他,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心中有了担当。

【2】

上世纪60年代,能待在农村的大学生不多,王伯祥受到了学校的大力栽培。

作为学校的“门面担当”,王伯祥总会被派去参加各种形式的交流会。

会议参加得多了,大家也都知道有个叫“王伯祥”的大学生下乡来教书了。

这可算是个新鲜事儿,一时间,王伯祥成了全县的谈资。

在一次教师会议上,王柏祥在一边神色严肃的记笔记,而教师们在另一边窃窃私语:

“那就是王柏祥?”

“听说还是大学生呢!怎么穿得破破烂烂的。”

不少女教师也对他好奇地打量,其中就有他未来的妻子侯爱瑛。

这时,侯爱瑛对王伯祥没什么好印象,认定他是个“穷鬼”。

并在心里暗暗想着:大学生也能混得这么“惨”,也不知道能不能娶上媳妇。

但只过了几个月,侯爱瑛就准备给他当媳妇了。

因为在邻居的介绍下,侯爱瑛和王伯祥相了一次亲。

侯爱瑛的母亲是个老党员,十分欣赏王伯祥这个有担当的年轻人,她劝女儿答应嫁给他。

侯爱瑛看着青松般的王柏祥,羞涩地低下了头。

1969年,王伯祥调入寿光县委工作。

同年,王柏祥和侯爱瑛在寿光农村结婚。

婚后的生活没有侯爱瑛想象中糟,因为王伯祥算不上穷,他只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时间打理身外之物。

但婚后的生活也并不甜蜜,因为王伯祥是个“锯嘴葫芦”,白天忙得不见人影,晚上回到家就鼾声如雷。

侯爱瑛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兼顾工作和家务,心中难免滋生出埋怨。

1983年,侯爱瑛积攒多年的怨气爆发,和王伯祥吵了一架后,利索地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当时,侯爱瑛办理了“农转非”,失去了“临时教师”的工作。她想让已经是县副书记的丈夫给她找个轻松点的好工作。

王伯祥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是寿光的副书记,多少乡亲都在看着他,他不能、也不愿意徇私。

侯爱瑛对丈夫的“德性”心知肚明,但终究还是不死心试探了一番,铩羽而归后她抹不开面子,闹脾气回了娘家。

王伯祥下班回家后看到空荡荡的灶房,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熟练地拐去零售点买了盒好烟,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岳母门前。

从王伯祥跨进大门起,嘴里一声声的“娘”就没断过,不仅亲自点好烟弯腰送到老太太嘴边,还会坐在身边,亲切地关照:“慢点抽。”

见丈夫和母亲其乐融融,侯爱瑛也只能翻着白眼去收拾东西。

反正过不了多久,王伯祥把岳母哄高兴了,就能带着媳妇孩子回家了。

果不其然,侯爱瑛得了母亲的一顿教训,就被王伯祥骑车带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王伯祥终于开口向委屈的妻子解释:“爱瑛,你知道的,我是副书记,我得以身作则。”

侯爱瑛心里明白,她伸出手搂住正在骑车的王柏祥,轻轻靠在丈夫的背上,用动作表明了她的态度。

【3】

1986年春节,还在村里巡查的王伯祥接到市委的电话,让他过去报告工作。

王伯祥来不及换下破棉袄就匆匆上路了,他走进办公室,在地板上踩出一个个坚实的泥印。

领导问:“你对寿光的未来有什么计划?”

王伯祥用冻得红肿的手指在地图上挥斥方遒,慷慨激昂地演讲自己的计划:

“改造寿光分三步,蔬菜产业化、开发寿北、建造工业。。。”

市委领导听了不住点头,眼中的欣赏呼之欲出。

1986年4月,王伯祥任寿光县委书记,正式开始“改造寿光”的计划。

寿光南部土壤肥沃,自古便以种菜为生,寿光蔬菜在明清时期便是朝廷贡品。

这里人杰地灵,北魏农学家贾思勰便是寿光人,他所著的《齐民要术》中记载了30多种寿光蔬菜的种植方法。

但寿光交通闭塞,一旦天公不作美,蔬菜运不出去,农民便血本无归。

要想富先修路!王伯祥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这样烧起来了。

1986年7月,从寿光通往北京的一条宽敞马路渐渐成型,一车车新鲜的寿光蔬菜运到北京。

“晚上在寿光的菜园子,早上进北京人的菜篮子,中午上北京人的菜盘子。”

当年的运货司机没有一个不会唱这句顺口溜的。

春夏当季的蔬菜种类多,不愁卖。但一到冬天,想要种蔬菜就得烧煤球,这样成本太大,得不偿失。

寿光荒芜的冬天成了王伯祥的一块心病。

1988年腊月,王伯祥到寿光县三元朱村走访。

村支书王乐义向王伯祥透露了一个消息:东北有个韩永山,能够在冬天不费一煤一炉,种出夏天产的菜。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伯祥立即要求王乐义去东北实地考察,如果是真的就把人请过来帮忙。

但掌握“独门秘法”韩永山可不是说请就请的,他曾发誓:不向任何人传授冬暖大棚种植技术。

王伯祥只好亲自去东北请人。

王伯祥一个县委书记,天天跟在人屁股后边称兄道弟,硬生生把韩永山的心防打破,把人从东北拐到了山东。

为了能让韩永山在寿光安心做事,王伯祥没和任何人商量,把妻子等了十几年的单位楼房给了韩永山,并给他的家人在山东安排了工作,让韩永山彻底“落户”在山东。

等了半辈子的宽敞房子被丈夫一声不吭地拱手让人,相信没有一个妻子会不生气。

侯爱瑛拿着大炒勺,挥舞着朝王伯祥怒吼,王伯祥看着妻子委屈的泪水,心中不知所措。

但在那个时候,没有时间让这对夫妇闹别扭,寿光需要王伯祥的地方实在太多。

【4】

韩永山是让王伯祥彻底拴在了山东,但三元朱村民们却不配合,吵吵嚷嚷地闹事。

“什么大棚?没听说过!”

“赔了怎么办?”

“玉米正在地里抽缨呢,哪有地建棚,你想让俺把庄稼都砍了吗?”

王乐义招架不住,赶忙跑去找王伯祥,王柏祥对他承诺:“你们大胆搞,挣了钱是你们三元朱村的,输了就是县里的!”

有了王伯祥的保证,王乐义放下心来,点出17名党员带头砍玉米、建大棚。

1989年8月,寿光三元朱村17个冬暖大棚建成,韩永山对此亲力亲为,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绝学”全部传授给建棚的乡亲。

同年腊月,三元朱村传来阵阵鞭炮声,乡亲们围在菜棚外面,惊喜地看着一筐接一筐的黄瓜从里面运出。

这些鲜嫩的黄瓜一送到寿光市场,就被哄抢而光,价格也像窜天猴一样从五块蹦到十几块。

17个建棚户摇身一变成为了腰缠万贯的“万元户”。这下可让当初反对的人纷纷扼腕叹息。

第二年,冬暖大棚在寿光县全面推广,6000个大棚拔地而起。

有了寿北蔬菜的成功,王伯祥信心倍增,带着自己的人员班子去开发寿北盐碱地。

县委成立了开发规划组,请来300多名水利、农业、养殖、晒盐方面的专家和技术员进行实地调研。

经过8个月的努力,寿北如何改造、要建多少个蒸发池、挖多少沟、修几条路等问题都一一确定。只等王伯祥的一声令下,便可全部动工。

1987年10月,王伯祥拿着行李走进寿北工地,和众多民工兄弟一块住到了临时搭建的招待所,这一住就是45天。

平日里,王伯祥书记亲自到工地监督,和民工一块干活,浑身泥泞不像一个干部。

在他的亲力亲为下,仅仅一个半月,寿北盐碱地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泛着白碱的烂泥滩变成了一块块齐整的盐田,沟、路、渠纵横交错300有余。

寿北只靠盐田年收入便可过亿,更不用说还有虾池、台田等其他不菲收入。

寿北有了赚钱的法子,王伯祥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南下考察工厂。

经过他手,给县里带来投资1.5亿,上了77个项目,寿光死气沉沉的工业渐渐焕发生机。

【5】

1986年到1991年,是王伯祥在寿光县的任期。

五年时间,他兑现了当初在市委发下的誓,他让整个寿光扯掉了“穷县”的外衫,裹上“富裕”的棉袄。

“多做对人民有利的事。”这是王伯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每次遇到困难,他总是想着包揽责任:“大胆试,天塌了,我顶着。”

整个寿光没有一个不感谢王伯祥的,“柏祥饭店”“柏祥餐馆”等小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寿北街道。

后来,王伯祥离开寿光,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从家里赶来送他,个个眼含热泪,满目不舍。

王伯祥挨个握过手后,拿着一个空旷的行李包,一步一步走出寿光的土地。

2019年9月,王伯祥被授予“最美奋斗者”称号,

有记者问王柏祥:“您觉得当官难吗?”

王柏祥笑了笑:“说当官难的,是想'公私兼顾’。”

他并不是神仙,心中只有天下,他也是普通人,心中饱含七情六欲。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对家人有多少亏欠,王伯祥一清二楚。

但现实就像蔡锷将军对小凤仙说的: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在那个困苦的年代,没有人能做到事业和家庭兼顾,王伯祥身上担着全寿光,只能让心里藏着小家庭。

2008年,67岁的王伯祥退休在家,他用剩下的时间去弥补妻子,去陪伴家人。

王伯祥被称为寿光的设计师,是人民的保护伞,但他究极一生,所寻求的不过是让寿光人都能有一个平淡温馨的家。

看《觉醒年代》,最有感触的一句话就是:他们的续集便是我们如今的美好生活。

我们生长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目光所致皆为华夏,五星闪耀皆为人民。

生在盛世,人们便觉得目前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如今我们已经能够拥有傲然世界的资本,就决不能忘却前辈筚路蓝缕的呕心沥血。

他们用一生换来的太平盛世,后人要用信仰来捍卫一生。

. END .

【文| 雨晴】

【编辑| 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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